椒房殿内,死气沉沉。
乌兰云靠在床头,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干涩。
老嬷嬷苏嬷嬷端着一碗药进来,见她咳嗽,连忙放下药碗,上前给她拍背。
“娘娘,喝药吧。”苏嬷嬷声音哽咽。
乌兰云摆摆手,又咳了几声,这次咳得更厉害,身子剧烈颤斗。
苏嬷嬷慌忙拿帕子去接。
帕子上,溅了几点暗红的血。
苏嬷嬷手一抖,眼泪掉下来:“娘娘……”
乌兰云看着帕子上的血,神色平静。
她接过帕子,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
“没事。”她声音很轻,“老毛病了。”
苏嬷嬷抹着泪,端起药碗:“娘娘,趁热喝了吧。”
乌兰云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摇摇头:“不想喝。”
“娘娘!”苏嬷嬷跪下,“您多少喝一点……”
乌兰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又是一年夏天。
她被关在这椒房殿,已经三年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起初她还盼着,盼着陛下消气,盼着儿子被立为太子,盼着女儿能好起来。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一点点熄灭。
陛下再没来过。
逸年偶尔会递消息进来,但他人进不来。
还有她的阿妍,已经废了,终日坐在轮椅上。
乌兰云闭上眼。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草原上最明媚的少女。
那时她骑术精湛,能挽弓射雕,能纵马奔驰。
她跟在沉望奚身后,眼里全是仰慕。
后来她嫁给他,成为大漠的王后。
新婚夜,他掀开她的盖头,“阿云,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她红了脸,心里甜得象蜜。
再后来,她生下逸年,又生下阿妍。
沉望奚抱着两个孩子,对她笑:“阿云,谢谢你给了我新的家人。”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夫君是英雄,儿女双全,万民敬仰。
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沉清若回来开始吗?
不,或许更早。
是从她发现,沉望奚看她的眼神,不如她自己的炽热开始。
是从她意识到,家人和爱人,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开始。
是从她不经意的患得患失开始。
一步一步,她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没有威胁的时候,她可以端庄大方。
可在沉清若出现,让她感觉到威胁,她就开始善妒,狠毒,不择手段。
乌兰云又咳了几声,这次没咳出血,但胸口疼得厉害。
她恍惚想起那个夜晚,沉望奚站在她面前,问她:
“乌兰云,当年那个能说出为王庭战死,是父兄荣耀的草原少女,怎么就变了?”
她当时答不上来。
现在她也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时间啊,感情啊,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它们慢慢磨去你的棱角,扭曲你的心性,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若是当初,沉清若回来时,她能念及她替阿妍和亲的情分,能以平常心对待;
若是她不看比她漂亮的女人碍眼,不几次三番想随意把她打发出去;
很多事,或许会不一样吧。
至少,她不会失去沉望奚最后那点情分。
至少,阿妍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至少,逸年不必在边疆拼命,只为换她和妹妹一线生机。
一步错,步步错。
乌兰云睁开眼,眼泪无声滑落。
苏嬷嬷看见她哭,自己也忍不住,低声啜泣。
“嬷嬷。”乌兰云开口,声音很轻,“我怕是等不到逸年登基的那天了。”
苏嬷嬷哭得更厉害:“娘娘别胡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乌兰云摇摇头。
她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
这三年的幽禁,早就耗干了她的精气神。
如今的她,不过是苟延残喘。
“逸年那边有消息吗?”乌兰云问。
苏嬷嬷擦擦泪:“前日递了信来,说王爷又立了功,陛下似乎有嘉奖的意思。”
乌兰云苦笑。
嘉奖?
沉望奚对逸年,如今只剩君臣之礼了吧。
那个曾经会抱着逸年教他骑马的父亲,早就死了。
死在她的嫉妒里,死在沉清若的温柔乡里。
“阿妍呢?”乌兰云又问。
苏嬷嬷神色黯然:“公主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时常安静不说话。”
乌兰云闭上眼,眼泪流得更凶。
她的阿妍,她骄傲明媚的女儿,如今成了个废人。
这都是她的错。
如果她没有纵容阿妍的骄纵,没有让她去害沉清若……
阿妍会不会还是那个张扬肆意的长公主?
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她也做不到不恨。
乌兰云喘了几口气,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她看向苏嬷嬷:“嬷嬷,我累了。”
苏嬷嬷连忙扶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
“娘娘睡一会儿吧。”苏嬷嬷红着眼,“老奴在这儿守着。”
乌兰云点点头,闭上眼睛。
她睡不着,只是闭着眼。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年少的她在草原上骑马,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新婚夜的沉望奚,掀开盖头时眼中的温柔。
逸年刚出生时,小脸红扑扑的,哇哇大哭。
阿妍第一次叫她母后,声音甜甜的。
然后画面一转。
沉望奚抱着沉清若,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阿妍被挑断手脚筋,惨叫着父皇。
逸年跪在沉望奚面前,苦苦哀求。
最后,是沉望奚决绝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