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京城落了第一场初雪。
太极殿,沉望奚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他抬眼看向殿外,庭院里的树木枝叶凋零,显得有些萧瑟。
“吴添。”他开口。
一直候在旁边的吴添立刻躬身:“奴才在。”
沉望奚认真开口:“快到她生辰了,宫里早些布置起来,挂上彩灯,热闹些。”
吴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陛下说的是昭贵妃娘娘。
他连忙应道:“奴才明白,这就吩咐下去,定将宫里布置得喜庆热闹,恭贺娘娘千秋。”
沉望奚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拿些洒金帖子来。”
吴添虽不解,还是很缓存来了请柬。
沉望奚铺开一张,执起御笔,略一思忖,便落笔书写。
字迹是他一贯的清峻风格。
“兹昭贵妃沉氏,柔嘉维则,淑德含章。值此芳辰,特邀卿携眷入宫,共贺千秋万岁,同沐欢庆。”
他写了一张,又写一张。
并非所有朝臣都能收到了这份由皇帝亲笔书写的请柬,只有齐睿、萧闻等寥寥数码他真正视为心腹的臣子,外加卫峥、云文翰。
吴添在一旁看得心惊。
一位君王亲自为妃嫔写生辰宴请柬,这恩宠,千古未有。
更何况还是千秋万岁这样祝词。
陛下这是真心期盼,贵妃娘娘能够长命百岁啊。
写完请柬,沉望奚吩咐吴添:“派人送去各个府邸。”
“奴才遵旨。”吴添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洒金帖子,退出去安排。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沉望奚起身,走到一个紫檀木柜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锦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暖玉,玉质温润,触手生温。
他拿着那块玉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又从一旁取过一套小巧精致的刻刀。
他记得她的生辰,就在他生辰之后的几日。
往年,他从未将她的生辰放在心上。
可今年,他却早早想起了。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什么,他只是觉得,该为她做点什么。
沉望奚开始动刀,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
但他很有耐心,一点点地剔除多馀的玉料,勾勒出大致的型状。
那是一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他觉得这花象她,干净,娇柔,看似脆弱,却自有风骨。
帝王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
吴添回来复命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扰,悄悄退到殿外守着。
沉望奚雕得很慢,偶尔会停下,仔细端详,修改不够满意的地方。
他想着她收到这簪子时的模样,会不会惊讶,会不会喜欢?
应该会的。
她总是很容易满足,一点小小的好,就能让她眉眼弯弯。
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将那玉兰的花瓣雕刻得更加舒展细腻。
这份生辰礼,他不假他人之手,只想亲自完成。
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弥补一些,他曾经对她的忽视和亏欠。
——
镇国公府,书房内。
萧闻看着手中那张洒金请帖,久久没有言语。
御笔亲书,内容是邀他携夫人入宫,共贺昭贵妃沉氏千秋万岁。
千秋,万岁……
这通常是臣子对帝王的祝颂词,如今却被陛下用在了昭贵妃的生辰贺帖上。
这其中蕴含的深意,让萧闻这等在朝堂沉浮多年的老臣,也不由得心头巨震。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萧煜走了进来。
“父亲,您找我?”萧煜见父亲神色凝重,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帖子上,“这是?”
萧闻将请帖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发沉:“陛下亲笔,邀为父与你母亲,入宫贺昭贵妃生辰。”
萧煜接过,快速扫过内容,当看到千秋万岁四个字时,他整个人也僵住了。
千秋万岁啊,他脑海中浮现出沉清若那张绝色的脸。
陛下竟然,亲手写请柬,甚至用这样的词来贺她的生辰。
萧煜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冷冷地说:萧煜,就算只比心意,你也输给了陛下。
若换做是你,身处陛下的位置,你会为她写下千秋万岁这样的祝词吗?
你会如此不顾规制,不顾旁人眼光,将这份殊荣捧到她面前吗?
答案是不会。
他或许会给她盛大的庆典,会给她稀世的珍宝,但他不会,也不敢如此直白地,用近乎僭越的词语,来表达他的重视。
他有太多的顾虑,家族的,名声的,朝堂的……
所以,他才更加苦涩。
他连想象中,都给不了她最极致的东西。
但当今陛下,却真正做到了。
萧煜缓缓跪了下来,将请帖轻轻放在父亲面前的书案上,“父亲,您看明白了吗?”
萧闻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萧煜继续道:“陛下对昭贵妃,绝非一时兴起。”
“这份心意,这份荣宠,中宫早已无法相比。”
“镇国公府就算要站队,也绝对不能站中宫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儿子会找机会,与长公主和离。”
萧闻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声音带着不赞同:“胡闹!”
“你如此行事,岂不是惹世人非议?骂你薄情寡义,攀高踩低?”
“更会惹得陛下不快!”
“毕竟陛下再不喜长公主,但凭借从前的情分,长公主在他心里终究是有一席之地的。”
“你提出和离,无异于打陛下的脸。”
萧煜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厌烦:“父亲,不仅仅是为了利益。”
“是因为儿子讨厌她。”
“讨厌她的空有野心,却无与之匹配的城府和头脑。”
“讨厌她的愚蠢,一次次将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更讨厌与她在一起,话不投机半句多,每每相对,都觉煎熬。”
萧闻沉默了。
他知道儿子心里其实不喜长公主,却不知已到了如此地步。
萧煜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儿子知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在此时得罪陛下。”
“儿子会循序渐进,找到合适的时机。”
“只是,届时若儿子有所动作,还请父亲,不要阻止。”
“毕竟,如今的长公主,已经给镇国公府,带来不了任何利益,反而是拖累。”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萧闻看着跪在面前,神色坚定的儿子,又看了看书案上那刺眼的千秋万岁,最终,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此事容后再议,你先起来吧。”
他没有明确同意,但也没有再反对。
萧煜知道,父亲已经动摇了。
他磕了个头,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请帖,转身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