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沉清若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纤细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沉望奚挥手屏退了宫人,独自走进内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窗边的娇小身影。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阿若。”他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
沉清若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她抬起小脸,水眸泛红,雪白的小脸上满是脆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这副模样,与近日在他面前的娇纵不同,瞬间将他拉回到了宫墙再见她时,那个柔弱无依的姑娘。
沉望奚心疼得厉害。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握住她的指尖,低声哄道:
“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听到早朝的事,让你不高兴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沉清若的眼圈更红了,泪水蓄满眼框,摇摇欲坠。
她轻轻抽回手,低下头,声音细弱:
“阿若都知道了,外面现在,是不是都在议论阿若是前朝妖女,不配陛下的宠爱?”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胡说!”
“谁敢妄议朕的贵妃?”
沉望奚搂紧他,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柔声安抚:“阿若,不用担心。”
“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只是逸年他毕竟是站在他母后那边,这件事做得过分,朕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沉清若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开口:“那陛下会伤害卫将军吗?他毕竟是阿若的生父。”
“其实阿若也想知道,他冒险来京城,想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迷茫。
沉望奚叹息一声:“傻姑娘,朕若是想杀他,早就吩咐边境的军队动手了。”
“还不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才迟迟不曾下狠手。”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小脸,温声道:“这样,朕派人去招安卫峥。”
“若是他愿意归顺,朕便允他进宫来陪你说话,好不好?”
沉清若抬起头,水润的眸子睁得大大的:“陛下,真的吗?”
看着她重新开心的样子,沉望奚语气宠溺:“君无戏言。”
沉清若一下子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他手上。
沉望奚心一疼,连忙哄到:“怎么又哭了?朕哪里做得不好,阿若说,朕都依你。”
沉清若用力摇头,泪水却掉得更凶,她主动伸出藕臂环住他的脖颈,将小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依恋:“没有,陛下很好。”
“是阿若不好,总是让陛下操心。”
沉望奚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柔一吻,声音郑重:
“阿若,你既然跟了朕,是朕的女人,朕自然有保护你的义务。”
他捧起她的小脸,望进她清澈的眼底,认真告诉她:
“更何况,你还是朕心中所爱,怎么呵护,都不为过。”
沉清若轻轻闭上眼,主动仰起头,将润红的唇送了上去。
沉望奚喉结滚动,欣然接受。
——
几日后,边境,卫家军临时驻扎地。
营帐内,卫峥肩头的伤已简单包扎,但脸色依旧因失血和奔波而显得苍白。
云太傅坐在他身旁,眉头紧锁,面带忧色。
一名亲兵入内禀报:“将军,太傅,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朝廷派来的使臣,姓周,说要求见二位。”
卫峥眼神一凛,手下意识按向腰间的佩刀。
云太傅按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先听听他怎么说。”
很快,一名穿着文士常服的中年男子被引了进来。
他便是沉望奚派来的使臣,现任大学士周明轩。
周明轩进入帐内,目光扫过戒备的卫峥和沉稳的云太傅,脸上并无倨傲之色,反而带着几分平和,他拱手行礼:“卫将军,云太傅,别来无恙。”
云太傅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眼中闪过讶异:“你是周明轩?当年那个在礼部做些文书琐事的周编修?”
周明轩微微一笑,带着些许感慨:“难为太傅还记得,正是在下。”
卫峥眉头微蹙,他对这个周明轩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官。
周明轩没有立刻说明来意,反而环顾了一下这简陋的营帐,缓缓开口:“今日前来,不急于传达陛下旨意。”
“周某途径此地,见民生渐复,心中颇有感触,有些旧事新思,想与二位聊聊,不知可否?”
云太傅与卫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周大人请讲。”
周明轩在亲兵搬来的矮凳上坐下,声音平和:
“周某出身寒门,苦读二十载,自认文章策论不输于人。可前朝科举,名为取士,实为世家权贵瓜分官位之戏。”
“周某考了三次,第一次文章被尚书之子顶替,第二次被侯府侄儿占了名次,第三次呢,许是写得实在差了,那些世家子瞧不上了,才勉强得了个九品编修,在礼部做些抄写整理的琐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眼中的涩意,却被云太傅捕捉到了。
云太傅长长叹了口气,面露惭愧:“科举一事,老夫当年亦曾多次上书,力陈其弊,请求革除积弊,唯才是举。”
“可惜,也是触怒权贵,反被逐渐架空,眼睁睁看着朝堂日益腐朽。”
周明轩点头,目光转向卫峥,语气沉重了几分:“不止文官如此,武将更是凄惨。”
“卫将军,您可知,当年与卫家齐名的镇北侯府,战败之后,其遗孀孤女,本应受朝廷抚恤,却被兵部几个龌龊官员强掳入府,受尽凌辱,最终双双自尽。”
卫峥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当然知道此事,他与镇北侯的大公子交情匪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嫂子侄女,蒙受羞辱,自己却脱不开身回京。
周明轩看着他紧绷的神色,继续道:
“哪怕是战功赫赫如卫家,一旦失利,朝中亦是唾弃之声不绝,粮草拖延,援兵不至。”
“将军,您麾下儿郎,有多少是死于后方算计,而非沙场拼杀?”
卫峥喉头滚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多。”
卫家军常年在前线浴血奋战,后方却连基本粮草都时常断绝,多少兄弟不是死在敌人刀下,而是活活饿死、冻死。
周明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清朗起来:“然而,如今的大周,不同了。”
他看向云太傅:“太傅可知,如今科举,由陛下亲定新制,糊名、誊录,多方监管,杜绝一人舞弊。”
“更设明经、明法、明算等多科,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寒门学子,亦有鱼跃龙门之机。”
“周某不才,蒙陛下不弃,方能位列大学士,参与机要。”
云太傅低头不语。
周明轩又看向卫峥:“至于武将,陛下自身便是马上得的天下,武功盖世,军中无人不服。”
“所有军权,皆由陛下直掌,调度有序,赏罚分明。”
“昔年追随沉家一同前往大漠而来的老将后人,如肃国公,齐国公等人,皆得重用,爵位世袭,陛下从不猜忌。”
“六部之中,亦有诸多前朝归降的能臣,陛下量才施用,只看能力与忠心,不问出身。”
“二位不妨睁眼看看,大周立国不足一载,陛下轻徭薄赋,鼓励耕织,整顿吏治,便是这边境之地,流离失所的灾民也已少见,百姓至少能得一口安稳饭吃。”
“比起前朝末年那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景象,岂非天壤之别?”
周明轩看着卫峥和云太傅,声音恳切:“卫将军,云太傅,前朝已亡,非亡于大周兵锋之利,实亡于其自身之腐朽。”
“陛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欲开创盛世。”
“二位皆是心怀黎民、明辨是非之人,何不弃暗投明,共襄盛世?”
“难道真要为了那早已不值得效忠的旧朝虚名,带着麾下将士,继续过这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帐内一片寂静。
卫峥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斗,云太傅眼中神色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