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室。
沉清若被沉望奚牵着手,一路沉默地走回来,此刻站定了,才仰起小脸,一双水润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她声音轻轻的,“陛下,您刚刚那道旨意……”
沉望奚低头看她,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沉清若抿了抿娇唇,细声细气地继续说:“那样,都不象您了。”
沉望奚闻言,俊美的脸上极快闪过不自然,随即被他掩饰过去。
他自然知道方才的举动有些冲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但当时看着阿若要向乌兰云屈膝,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他胸口就堵得厉害,什么规矩体统都被抛到了脑后。
沉望奚轻咳一声,没让她看出他的尴尬,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哦?那在阿若心里,朕是什么样的?”
他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将她圈在臂弯里,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沉清若靠在他怀里,小手搭在他的胸膛上,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软软开口:
“在阿若心里,陛下向来是最有原则,最讲规矩的。”
“就象那天上的月亮,清冷冷的,高悬大漠,从不偏倚。”
这是她从前仰望他时,最真实的感受。
他尊贵,清冷,遥不可及,他所行之事,皆有章法,不容置疑。
沉望奚听着她的话,心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其实从前也有偏心偏爱,只是对象从来不是她罢了。
沉望奚捏起她小巧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沉,“所以,朕今日坏了规矩,阿若觉得不好?”
沉清若连忙摇头,小手抓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声音又软又急:“哪有不好,阿若心里好欢喜的。”
她长睫微垂,带着羞意,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是阿若没想到,陛下会为了我,当众这样……”
沉望奚看着她这副又欢喜又羞怯的模样,心头那点怅然才散了。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相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朕护着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
沉清若被他这句话,哄到了。
她主动凑上前,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立刻把小脸埋进他颈窝里说:“陛下待阿若最好了。”
沉望奚被她取悦,低笑出声,把她的小脸挖出来,亲了又亲。
——
自那日宫门前,沉望奚当众下旨后,漪兰殿便成了后宫之中最特殊的存在。
帝王偏爱,毫不遮掩。
与此同时,宫中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传遍各宫各院,内容无非是说,皇后乌兰云因嫉妒,谋害了贵妃的皇嗣。
没过几日,传言扩散至宫外市井。
沉逸年在宫外的茶楼里,隐约听到几句零星的议论,心头便是一沉。
他立刻递牌子求见,脚步匆匆地赶往太极殿。
殿内,沉望奚正批阅着奏章,听闻沉逸年求见,笔尖微顿,淡淡道:“宣。”
沉逸年走入殿内,行礼后却未立刻起身。
他抬头看着龙椅上威严依旧的父皇,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父皇。”
沉望奚放下朱笔,抬眸看他:“何事?”
沉逸年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问出了口:“父皇,您对母后,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沉望奚看着这个自己第一个孩子,如今已长成挺拔青年的儿子,眼神复杂。
对乌兰云,他可以冷硬,但对沉逸年,终究存着一份为人父的疼爱。
沉望奚声音平稳,“逸年,不是朕狠心,是你母后和你妹妹,做错了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站在她们的立场,或许情有可原。她们害怕,不甘,朕明白。”
沉逸年心里隐隐不安。
而沉望奚接下来的话,也坐实了他的不安:“但在朕这里,谋害朕未出世的皇嗣,是不可原谅的过错。”
“朕没有耻夺你母后的后位,已是念在多年情分,以及你和阿妍的份上。”
沉逸年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他低下头,久久无言。
他知道父皇说的是事实,可那毕竟是他的生母和胞妹。
沉望奚看着儿子失落的样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从龙椅上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他走到沉逸年面前,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这一下,不重,却带着沉逸年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宽慰。
小时候他练武累了,或是课业取得进步时,父皇便会这样拍拍他的肩。
沉望奚没有再多说什么,拍完那一下,便收回手,越过他,径直向殿外走去。
看着父皇即将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沉逸年猛地回头,脱口喊道:“父皇!”
沉望奚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沉逸年望着父皇挺拔高大的背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茫然:
“我们一家人,还能回到之前吗?象在大漠时那样,一家四口……”
沉望奚背对着他,静立了片刻。
最终,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话:
“你说要入朝的事,朕准了。”
说完,沉望奚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太极殿,方向是漪兰殿。
沉逸年独自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殿门,久久无法回神。
父皇没有回答。
可他已然知道了答案。
回不去了。
那个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的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而准许他入朝,竟然成了父皇给的补偿。
曾几何时,他这个嫡长子入朝,居然成了需要父皇心生愧疚,才能允准的事。
沉逸年缓缓闭上眼。
直到此刻,他才有些明白了,为何母后和妹妹会那般疯魔,甚至不惜挺而走险,大张旗鼓地去谋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仰慕、最依赖的人,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别人。
这种滋味,真得,太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