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一结束,沉望奚表面摆驾回了太极殿。
然而,刚到太极殿,他便迫不及待悄悄去了清漪殿。
清漪殿内室,很安静。
沉清若没有象往常一样看书,或是抚琴,只是独自坐在软榻上发呆。
见到沉望奚,她没有象往常那样起身相迎,只是默默偏过头去,不看他。
沉望奚脚步一顿,还是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榻上的人儿依旧偏着头,不肯看他。
沉望奚伸出手,大掌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将她的小脸转了过来。
这一看,他呼吸一窒。
小姑娘脸上早已泪痕遍布,一双秋水眸子红彤彤的,长睫被泪水濡湿,微微颤动。
她就那样看着他,不说话,泪水却象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眼框里滚落,沿着雪腻的脸颊滑下,没入衣襟。
委屈,可怜,还带着被他姑负了的伤心。
“哭什么。”他声音有些干涩,指腹下意识地去擦她的眼泪。
沉清若却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声音哽咽:“不要你管。”
沉望奚的手一僵。
“朕不知道皇后会突然提起你的婚事。”他试图解释,“朕没想把你嫁出去。”
沉清若终于抬起泪眼看他,眸中满是不信,“你不知道?可你也没有阻止!”
“你一直沉默!要不是前几日你教过我摆那棋局,我今日是不是就要被皇后娘娘,随手赐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了?”
她的质问,沉望奚无法反驳。
他当时为何沉默?是因为被自己那卑劣的心思刺激,一时失了方寸,也因为舍不得当众驳回阿云的话。
“不会。”他斩钉截铁,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阿若,朕不会赐婚。”
“就算皇后下旨,朕也一定会问过你的意愿,你相信朕。”
沉清若却用力摇头,泪水落得更凶:“你只会哄我,今天皇后娘娘开口的时候,你一直沉默,你都没有问过我……”
“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嫁出去比较好,免得留在宫里碍眼……”
她越说越委屈,无声抽泣,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看着她这副样子,沉望奚心中懊悔,他再也忍不住,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揽入怀中。
“别哭了,阿若。”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甚至下意识地改了口,“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
他没有称“朕”,而是用了“我”。
沉清若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
过了一会,沉望奚感觉到她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还会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轻轻抽噎一下。
他稍稍松开手臂,低头查看,小姑娘鼻尖和小脸都泛着红,可怜得要命。
沉望奚心头一软,扬声道:“吴添,打盆温水来。”
吴添很快便将温水与干净的软帕奉上,随即识趣地退至殿外守候。
沉望奚亲自拧干了帕子,坐回榻边,为她擦拭泪痕。
沉清若乖顺地仰着小脸,任由他伺候。
待他擦完,转身欲将帕子放回盆中时,衣袖却猛地一紧。
他回头,只见小姑娘白嫩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仰着那张刚被收拾干净的精致小脸,望着他,声音软糯:
“你要去哪?”
沉望奚一愣,看着她眼中的不安,心口象是被撞了一下。
他随手将帕子丢开,坐回她身边,声音柔和:“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沉清若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在确认他话的真假。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沉望奚意想不到的动作。
沉清若拉起他的大手,缓缓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陛下知道吗?”她看着他,声音很轻,“这里,不止一次有过伤痕。”
沉望奚瞳孔一缩,不止一次?
他记得的一次,是城墙上被卫峥的刀锋所伤,还有一次?
“还有一次呢?”他声音发紧。
沉清若的眼泪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她声音哽咽,带着屈辱和后怕,“是我初到大梁皇宫那夜……”
“梁帝他见我貌美,想强行宠幸我。”
沉望奚的心一沉,梁帝,是与他沉望奚相仿的年纪,是足以做她父亲的年纪。
他从前看待那次和亲,只觉是两国交锋中寻常的事,并未多想。
可如今,将眼前这个娇嫩脆弱的人儿代入,想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欲对她行不轨之事,他心中涌起难言钝痛和暴戾。
“那后来呢?”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为何你那夜,还是处子之身?”这是他心底存了许久的疑问。
沉清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着他的大手,向上移动,让他捧住了她泪水涟涟的小脸,用依恋又委屈的姿态望着他。
“是我拿了匕首,以死相逼。”她声音发颤,带着决绝,“我说,若是我死在大梁皇宫,当时还是大漠王的父王,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挥师南下。”
“梁帝,他不敢赌。”
“所以,他把我打入冷宫,就走了。”
沉望奚捧着她的小脸,心脏酸痛难忍。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愧疚。
是他,亲手将她送去了那个虎狼之地。
沉清若没有应下他的道歉,继续朦胧地看着他,开口:“陛下,阿若性子是软,身子是弱,可若是我不喜欢一个人,恶心一个人,我宁可死,也绝不会让他沾到我的身子。”
沉望奚猛地愣住,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看着她坚定的眸子,几乎是屏着呼吸,问出了那个问题:“那太极殿那夜,为何你愿意?”
“我和梁帝,一般的年纪,为何他不行,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