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有办法，你可以。
声音突然从稚嫩的牧羊童，变成了耄耋之间的老人。那垂垂老矣的声音，仿佛从坟墓之中伸出了手，紧紧抓住了周培毅的脚踝。
明明还是牧羊童的模样，但眼睛已经是初代神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释放着精光，仿佛在炙烤着周培毅的精神。
他的声音急切之中带着苛责和诘问：“你明明可以，为什么撒谎？在历史上有着无数节点，历史的进程因为一个两个的偶然事件被打断，那是你们，你们异乡人在世界树帮助下，改变世界的证明。你们可以回到过去，你可以，其他异乡人也可以，你们被世界树偏爱！只要你们能进入执念，通过世界树链接到过去，就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你明明可以！！！”
是啊，玛蒂尔达女士的孩子，他也是场能癫痫，他是被周培毅救活的。
周培毅通过她的执念，进入了过去的世界，又借助世界树，改变了那条时间线。自那之后，他才真正了解，时间从来不是线性的，而是一个没有形状的流体。我们所感知到的时间变化，都是这流体流动的过程。
既然能通过世界树回到过去，改变过去，为什么周培毅还是救不了初代神子的母亲呢？
周培毅静静看着这个孩童下的灵魂，轻声说：“时间，不是像你想象得这样运行。我可以通过‘执念’，也就是世界树存储的某些记忆，回到那个事件发生的时间点，对它进行改变，但这是一个环，初代神子大人。”
“你在说什么？”衰老的灵魂不可置信。
“熵增的情况下，世界的流动是从因到果，从前到后。逆转时间，就需要反转这个过程，从后向前，从果到因。”周培毅说，“不是我回到了过去，改变了过去，而是说过去已经被改变，所以我才能回去。”
“你什么意思？你救不了我的母亲？你不愿意？”初代神子质问。
周培毅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能。我不仅救不了你的母亲，我也救不了我的父亲，改变不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记忆是通过一个一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变得连续的，历史是在一次一次被锚定之后向前推进。如果我逆时间的流动，回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主动改变了那个时间点的时间，那就意味着这个时间点之后的锚点都会失效，历史也会崩塌。不是我能回到过去，而是过去的某些锚点出现了问题，它去召唤我补足缺漏。”
回到过去拯救玛蒂尔达独子的人是周培毅吗？周培毅自己觉得是，但也不是。他虽然会在过去的时间里，因为自身的感情道德而主动采取行动，但从整个过程的体验上看，他更像是一个被召唤的旁观者。
是世界树，用未来的他的知识和能力，在过去拯救了那个孩子，并且给周培毅展示了这个过程。这才是时间真正的运行方式。
初代神子完全可以理解周培毅说的话，但却完全无法接受：“我的母亲就在这里，她明明就在这里啊！你能救她！你能啊！”
“我能救她，可她在哪呢？”周培毅反问。
“她不就在这房间里吗？就在那里，你刚刚见过她了。”初代神子错愕。
“那里没有你的母亲，拉比。”周培毅淡淡地说，“那里是你对她的记忆，你的幻想，你的梦。那里活着的，苟延残喘的快要去世的，不是你的母亲。”
初代神子，在牧羊童的身体里，一下子丢失了所有的气力，摔倒在吱吱作响的破木地板上。
周培毅继续说：“因为这是你的梦，所以只要你自己改变它，你的‘母亲’就会变成健康的模样，扮演着你心中的那个人，投射你的愿望。只要你幻想，幻想她的病不药而愈，幻想她健康，幻想她活着，她就会呈现出你想要的模样。但那不是你的母亲，不是生下你养育你的那个人，不是为你的一切担忧祝福祈祷的人，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把她变得完美，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她她不是我的母亲吗？我明明，看到她做了我母亲做的事情，她用着我母亲的声音。”初代神子近乎于崩溃，但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她是你记忆中的母亲，但却不是你真实的母亲。记忆和现实，永远会有所偏差。”周培毅说，“即便是无数人的记忆叠加在一起，也会与真实世界的物质有所不同。房间里的，只是个幻影。你可以改变这个幻影，创造一个你的母亲不药而愈的‘现实’，作为你的梦境。你还可以一辈子沉湎于这个梦境，幻想你回到了过去，治好了你的母亲，然后和她一起生活在这个你幻想出来的世界。你知道这像什么吗？这就像是‘幻梦’的骑士。”
初代神子愣住了，他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崩塌，自己作为神子缺失了情感的锚点，从一个极端越走越远。
难怪他会对作为幻梦骑士的瓦卢瓦产生那种生理上的渴求，因为他的本能在期待一场梦，一场完整的梦。
而现在的这一场梦，让他误以为是现实。
周围的场景在消融，木板腐朽，植物腐坏，空气沉重，仿佛亿万年的岁月在短短数秒之内快进，初代神子构建的这场梦境，由他的记忆和愿望创造的幻影，迅速破碎。
黑黢黢的世界，就像是无边无垠的宇宙，也像是周培毅和周培仁第一次进入神子墓地里存储的执念，第一次见到这位初代神子。
他不再是稚嫩的牧羊童，也不再是神采奕奕威风万丈的第一位神教圣王，他只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在自己行将就木的年纪，还保留着遗憾和不甘。
“你满意了，看到了我的痛苦和遗憾，还站在干岸上戳人心管。”那老人对着周培毅埋怨道。
“我不只是说服你，初代神子大人，我也在说服我自己。”周培毅轻声说，“拥有遗憾的，不只是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