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漫长的沉默。
无论是维尔京，还是赫尔马西斯，都无法回应周培毅的话。
从理论上，他的推断无比精准，依据三人都已知的情报和一些反常识的现象，得到了一个惊人但合理的结论。逻辑如同榫卯结构般严丝合缝，不由得人不相信。
而从情感上，赫尔马西斯确实是渴望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维尔京也确实是被自己的情感驱使，被自己的欲望折服。
可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战胜欲望，能如同历史车轮上的齿轮一般，机械地完成自己的责任呢？
周培毅自己也知道，人心思动。他能承担守护世界树的职责，但绝不可能放弃回到自己的家乡。而那些“模范”的守护骑士们同样如此。
梅地亚和法蒂玛，一定将拉娜的安危当做最重要的事情，甚至高于她们作为守护骑士的职责。第四星宫的希尔德贝特神父与第十星宫的里修前辈，他们同样是出于不同原因的私心，才有对周培毅的帮助。而最为强大也最为悲壮的第八星宫，牺牲的骑士玛蒂尔达，在将自己变成骷髅的形态后，也不忘了借周培毅和世界树的力量拯救自己的独子。
人类自然有情感，天理即是人欲。
但深渊中膨胀的欲望显然无法与这种感情等量齐观，这不是天平上平衡的砝码。一个人的欲望，不仅仅要与他自身的能力、责任相匹配，更应该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欲望相匹配。
无论是谁，都想要安稳幸福的人生，想要家庭美满、无灾无疾。这是天理。
但总会有人，想要站立在所有的头顶，踩着别人的尸骨，享受奴仆的供奉，骄奢淫逸，怙恶不悛。这是邪念。
天理所能容纳的人欲，是一个公约数的乘积，是所有世界树所能包含的人类，他们共同的欲望。而那些超越人欲的人，欲望无限膨胀的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要损害其他生命，牺牲别人的愿望的人，就是深渊所创造的缝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周培毅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任务，这个在自身肩头的责任，到底是什么东西。
本该拥有的却被掠夺，本该看到的却被遮蔽，本该平均的却被独占，这是因为欲望的膨胀。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平民之所以是平民，这是因为天道难行。世界树应该是天平，也本该是天平，来让这不平衡的两端归于稳定。
奥兰安娜苏可以被禁锢为看门护院的家兽，瓦卢瓦可以成为牺牲自我的骑士，是因为周培毅许诺了实现她们的梦想，并且让她们看到了希望。
而星门之后的这些骑士，他们之所以来帮助周培毅，也是因为在他身上有所寄托。
实现她们的愿望，就能让周培毅获得她们的力量。
就算放到这座星宫，也还是一样。
周培毅没有再敲击这里的大地，雪山也不会因为畏惧他的威能而再次发出野兽的呜咽。那个东西正在靠近，可能还需要一点扭捏的时间，但周培毅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维尔京非常适时地，在这个时间关口问出了周培毅想要的问题：“如果这里是星宫，而且是十二神子的星宫那冬夫人，她是什么？”
“这个问题需要问她本人。”周培毅淡淡地说。
“看起来她现在不是很想现身。”维尔京终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这居然花费了如此之久，“如果她要现身，一定会伴随着狂风暴雪。”
“所以我一直在催促她。”周培毅耸了耸肩，“我是无所谓，但你，应该扛不住这山上的风雪。”
维尔京的脸上一阵抽搐，他显然对上次所经历的风暴记忆犹新，也对拉娜身处其中的淡然难以忘却。
“为什么我扛不住？为什么您可以？”他带着嫉妒问。
周培毅答道：“你们能把这里的能量，或者说现象，误会成和寒寂潮一样的东西，其实是有道理的。零熵之地，没有额外增加的信息熵，没有中枢神经和大脑的星宫，场能本身是停滞的。只有一种情况，能让能力者在这种环境之下依然拥有力量。”
“世界树。”赫尔马西斯要比维尔京更加敏锐地得到答案。
但他的声音并不会传到维尔京的耳中，那个跛子还在疑惑。
周培毅笑了笑：“想想你为什么是能力者，想想你的力量从何而来，想想这里的力量同样从何而来。你会有答案的维尔京。”
即便得到了提示，维尔京还要有一会才能得到正确的那个答案。而周培毅一直以来等待的那个东西，已经快要到了。
没有狂风大作，没有冰封雪瀑，甚至连天空上的极光都越发暗淡。冬夫人的现身无比安静。
周培毅转过身，背对着维尔京，面向这位周身雪白皮草的冬日女王，没有行礼没有寒暄，不像是面对真实的人类。
“你还是决定了要来见我呢。”周培毅淡淡地说。
“尊贵的骑士王，很抱歉，我一直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您。”冬夫人朝着周培毅和他的剑行礼，“因为我不知道，您是来拯救我，还是毁灭我。”
“两者其实并没有区分。”
“过程可能没有，结果并不相同。”冬夫人再次颔首，“您的朋友，昭示了您如今的降临。”
周培毅轻声说：“你知道她从沙漠来，也知道我是什么，我代表了什么，说明你有记忆。这记忆不只是来自外源性的输入，更多是你原本就知道的，你生而知之的。这说明，你不是人类的造物，你是自然产生的。”
“没错，我是在不正常情况下，自然产生的扭曲之物。”冬夫人无比悲伤，“这座破碎到如此地步的星宫，诞生了我这样不正常的‘守护骑士’。”
周培毅点头：“你是那些被十二神子杀死的骑士，他们所残存的记忆、情感，诸多在世界树里存储下来的投影，捏合而成的东西。”
冬夫人哀怨地再次点头，默认了周培毅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