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天,本来该是金黄金黄的。
天高云淡,鸽哨声声。
可当车队驶入那座位于西山脚下的高干疗养院时。
江海峰觉得,这里的天,是灰色的。
不是那种阴天的灰。
而是一种蒙在人心头上的灰。
疗养院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气氛紧张得连只鸟都不敢飞进去。
接待他们的是疗养院的院长,姓李。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此刻满头大汗,眼圈黑得象熊猫。
见到江海峰,就象见到了救命稻草。
“江部长!小神医!”
“你们可算来了!”
“再晚一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上面交代了!”
李院长带着哭腔,领着众人往里走。
一进大门。
一直趴在江海峰肩膀上的岁岁,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好大的雾呀。”
岁岁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
旁边的小战士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
“小神医,这……大晴天的,哪有雾啊?”
太阳还在头顶挂着呢,虽然不怎么暖和,但光线还是挺足的。
岁岁没有解释。
在她的眼睛里。
整个疗养院,都被一层灰蒙蒙的、粘稠的“气”给包裹住了。
这种气,她在神医谷的乱葬岗见过。
那是“阴煞”。
不仅冷,还透着一股子让人想睡觉的迷糊劲儿。
就象是把人的脑子给浆住了一样。
“带我们去看病人。”
江海峰没废话,直接下令。
他们来到了一栋独栋小楼前。
这里住着的,是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张老将军。
推开门。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甚至有点燥热。
可是。
那位曾经威风凛凛、大嗓门能震碎玻璃的老将军。
此刻正坐在地毯上。
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的拨浪鼓。
“咚咚咚……咚咚咚……”
他摇着拨浪鼓,嘴里流着口水,眼神涣散,嘿嘿傻笑。
旁边,两个护工正在满头大汗地哄他吃饭。
“张爷爷,吃一口,啊——”
“噗!”
张老将军把嘴里的米糊全喷在了护工脸上。
然后象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拍着手大笑。
“好玩!好玩!”
这一幕。
看得江海峰眼框发酸,拳头攥得咯咯响。
这是英雄啊!
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啊!
怎么能变成这副模样?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多久了?”江海峰咬着牙问。
“三天。”李院长抹着汗,“一开始只是忘事,第二天就不认识人了,今天早上……就开始尿床,智力退化到了两三岁。”
“而且身体各项指标都在报警,器官衰竭速度是正常人的几十倍。”
“照这个速度……恐怕撑不过这周。”
江海峰看向岁岁。
岁岁已经从他身上滑下来了。
她迈着小短腿,走到张老将军面前。
老将军看到岁岁,也不怕生。
反而把手里的拨浪鼓递给她。
“给……玩……”
那是他仅存的一点善意。
岁岁没有接拨浪鼓。
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老将军的手腕。
脉搏很乱。
乱得象是一团被猫抓散的线团。
而且,特别特别的虚。
就象是油灯里的油,被人偷偷舀走了一样。
岁岁又踮起脚尖。
伸出小手,在老将军的眉心处轻轻点了一下。
那里是“神庭穴”。
藏神的地方。
可是现在。
那里空荡荡的。
“魂儿丢了。”
岁岁收回手,严肃地说。
“不是病。”
“是有东西,咬了他一口。”
“咬了一口?”秦卫国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岁岁,你是说中毒?”
岁岁摇摇头。
“不是毒。”
“是有人偷走了他的记忆,偷走了他的‘神’。”
“就象……老鼠偷大米一样。”
岁岁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她的小鼻子不停地嗅着。
像只正在捕猎的小猎犬。
她在找那个“老鼠洞”。
房间很干净,每天都有人打扫消毒。
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岁岁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老将军的床头。
她指着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荞麦枕头。
“打开。”
李院长赶紧让人拿剪刀来,把枕头剪开。
里面是干干净净的荞麦皮。
什么都没有。
“不对,还在里面。”
岁岁把小手伸进那一堆荞麦皮里。
摸索了好一会儿。
突然。
她的眼睛一亮。
从枕头的最深处,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只有拇指大的锦囊。
这锦囊做得极其精致。
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用的是金线。
看起来就象是个普通的平安符。
可是。
当这个锦囊被拿出来的瞬间。
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
“这是什么?”李院长一脸茫然,“我们检查过所有物品,没见过这个啊!”
岁岁把锦囊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嫌弃地把锦囊扔在地上。
“这是‘忘忧袋’。”
“里面装的不是草药。”
“是‘忘忧草’的籽,还有……从死人下巴底下刮下来的油。”
“尸油?!”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个小护士更是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这种东西,放在枕头底下。”
“人睡觉的时候,它就会偷偷把人的魂儿勾出来。”
“一点一点地吃掉。”
“先把最近的事情吃掉,再把以前的事情吃掉。”
“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等脑子里的东西吃光了,它就开始吃命。”
岁岁指着地上的锦囊,眼神里透着一股杀气。
“这就是个‘噬魂阵’的阵眼。”
“而且……”
岁岁转头看向李院长。
“这个东西,藏得这么深。”
“只有每天给爷爷铺床叠被的人,才能放进去。”
这一句话。
象一颗重磅炸弹。
直接把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都给炸塌了。
内鬼!
能接触到老首长的,都是经过层层政审、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的自己人啊!
谁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江海峰的眼神,瞬间变得比刀子还锋利。
他扫视了一圈屋里的医护人员。
那些人吓得纷纷低头,瑟瑟发抖。
“封锁疗养院!”
江海峰一声令下。
“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哪怕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这只‘老鼠’给揪出来!”
可是。
调查很快就陷入了僵局。
负责照顾张老将军的特护,是个在疗养院干了二十年的老员工,不仅背景清白,而且是个拥有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
她哭着发誓,绝对没有放过这个东西。
监控录像也查了。
没有任何异常。
仿佛那个锦囊,是凭空长在枕头里的。
线索断了。
老首长们的病情还在恶化。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疗养院里蔓延。
江海峰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
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憋屈。
敌人就在身边。
可他却看不见。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岁岁,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
“爸爸。”
“我想……我要用那个了。”
江海峰低头。
看到女儿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绝。
“那个?”江海峰一愣,“哪个?”
岁岁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师父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的。”
“但是现在……”
“我要开‘天眼’。”
“我要把那根看不见的线,给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