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汶还想反驳,但想了想,也没更好的主意。
真要跟苍梧国翻脸?
现在朝鲜战事正紧,北边蒙元也不安分,再多一个强敌,大明扛得住?
万历沉吟良久,缓缓点头:“石爱卿所言有理。”
他看向骆思恭:“不过,该查的还是要查。锦衣卫,朕给你三个月时间,动用一切手段,查清楚三件事:第一,苍梧国本土到底在哪儿。第二,他们有多少兵、多少船。第三……”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臣遵旨!”骆思恭磕头。
“至于朝鲜那边……”万历揉了揉太阳穴,“告诉李如松,开城必须守住。另外,让他想办法……跟苍梧国接触接触。看看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
“是。”
会议结束,众臣退下。文华殿里只剩万历和几个太监。
万历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心里那根弦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石星说得对,苍梧国现在看起来是友非敌。可万一呢?万一他们是装的呢?
就像当年蒙古人,一开始也是跟大宋做生意,后来……
“田义。”
“奴婢在。”
“你说,”万历声音很低,“这苍梧国……会不会是前宋哪个宗室之后,在海外积蓄力量,想要……复国?”
田义吓得一哆嗦:“皇爷,这……这不能吧?都三百年了……”
“三百年……”万历喃喃道,“三百年,够做很多事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沉沉夜色,紫禁城的飞檐在月光下像怪兽的爪牙。
“传旨给福建、浙江、广东各巡抚,”他忽然说,“加强海防,严查走私。凡是跟苍梧国有关的船只、货物、人员,一律严加盘查——但别撕破脸。”
“是。”
“还有,”万历转身,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让工部加紧仿制苍梧国的火器。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要造出来。咱们大明的兵器,不能总靠外人。”
“奴婢明白。”
田义退下后,万历又站了很久。
他心里那点对“天朝上国”的自信,被这份密报动摇了。
原来海外还有这么强的势力,原来大明的火器、战船,已经不如人了。
“苍梧国……”他念着这三个字,像在念一个咒。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强国,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大明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这涟漪会扩散成多大的浪,没人知道。
……
五月初三,广州吴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着吴桥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听着对面那个穿着灰布衫、相貌普通得像街边小贩的汉子汇报。
这汉子叫林三,是审计局在岭南道的总头子,管着几百号“影子”,专干那些见不得光的活儿。
“李凤死了。”林三声音平直得像在报账,“四月底,他在黄埔港‘视察’,看一条新到的暹罗商船,踩空了码头木板,掉海里了。捞上来时已经没气。广州知府报了‘意外落水’,朝廷那边……还没回音。”
吴桥点点头,没说话。
“王家那边,”林三继续,“王乃山五月初一去田庄看春耕,在田埂上被一条‘过山风’咬了。送回家不到两个时辰就毒发身亡。王家人乱成一团,第二天才发现,跟着王乃山去田庄的大管事王福失踪了。”
吴桥终于开口:“人在哪?”
“城西一处安全屋,两个兄弟看着。用了点手段,该说的都说了。”林三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口供。”
吴桥接过,快速扫了一遍。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王福交代的事,比预想的还多。
王乃山和李凤勾结,准备整垮吴家,这他知道。
可没想到,王乃山还跟吴敬水勾搭上了——那个叛逃的二叔,居然跑到了暹罗,还跟暹罗一个叫披耶·颂汶的官员搭上线。两人密谋,要动吴家在南洋的产业。
“吴敬水……”吴桥放下口供,冷笑一声,“我这好二叔,真是阴魂不散。”
林三低声问:“主公,王福怎么处理?他知道的太多了,留不得。”
吴桥沉吟片刻:“先留着,说不定还有用。关好了,别让人找到。”
“是。”
密室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
吴桥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李凤死了,王家主事的也死了。
两个最大的麻烦,一夜之间全解决了。
干净利落,没留痕迹。
审计局这帮人,办事越来越老辣了。
“做得不错。”吴桥睁开眼,“特别是王乃山那件事。毒蛇咬死,谁也查不出毛病。王福失踪,王家就算怀疑,也没证据。”
林三低头:“都是主公谋划得当。”
“不是我谋划,是你们执行得好。”吴桥摆摆手,“不过……李凤毕竟是朝廷钦差太监,死得这么‘巧’,宫里那边肯定会派人查。让咱们的人最近都收敛点,别撞枪口上。”
“明白。”
吴桥又拿起那几张口供,看了看:“王乃山跟吴敬水勾搭的事……王家其他人知道吗?”
“王福说,应该不知道。王乃山这事做得很隐秘,连他儿子都没告诉。”
“那就好。”吴桥松了口气。如果只是王乃山个人的贪婪,那王乃山死了,这事就了了。要是整个王家都参与……
他不想跟王家彻底撕破脸。
毕竟两家明面上还是“世交”,还有那桩早已名存实亡的婚约。
而且王家在福建根基深厚,真闹起来,对吴家在东南的生意没好处。
“准备一下,”吴桥站起身,“我要去一趟福建。”
林三一愣:“主公,这时候去……”
“去吊唁啊。”吴桥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王世伯意外身亡,我这做世侄的,不去上炷香,说不过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夜色:“顺便……看看王家现在谁做主,是个什么态度。如果识相,这事就过去了。如果不识相……”
他没说完,但林三懂了。
“属下安排人手沿途护卫。”
“嗯。低调点,别太张扬。”吴桥转身,“还有,南洋那边……让咱们的人盯紧点。吴敬水那老东西,既然敢伸手,就得有被剁爪子的准备。”
“是!”
林三退下后,吴桥独自站在密室里,看着烛火出神。
李凤死了,王乃山死了。
随着麾下的产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这些麻烦会不断接踵而来。
既然解决不了事,那就解决人。
这世道,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王世伯啊王世伯,”吴桥轻声自语,“您要是不贪,不跟吴敬水勾搭,不就没事了?何苦呢……”
他摇摇头,吹灭蜡烛,走出密室。
外面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