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襄阳城头的薄雾,蔡瑁几乎一夜未眠。他双眼布满血丝,站在高耸的城楼上,手掌用力按着冰冷的垛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城内,压抑了一夜的肃杀气氛并未随着天光而散去。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士兵在街道上往来巡逻,脚步声沉重而杂乱,惊得早起的鸟雀都不敢啼鸣。寻常百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蔡瑁的目光越过城墙,投向北方那片平静的原野。斥候已经数次来报,林渊的主力大军,正沿着淯水南下,兵锋直指新野。但他的心,却总也安宁不下来。粮仓之事,如同在他心底埋下了一根毒刺,让他对城内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族,都充满了怀疑。
“主公,风大,还是回府歇息片刻吧。”亲信张允走到他身边,递上一件厚实的披风。
蔡瑁没有回头,只是沙哑地开口:“歇息?林渊的大军就在百里之外,城里还藏着不知多少条毒蛇,我如何歇得下?”
张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空旷,只有几缕炊烟袅若游丝。他劝慰道:“主公不必过忧。新野城池坚固,又有文聘将军镇守,足以抵挡一阵。我军水师之利,冠绝天下,林渊的北地旱鸭子,如何能与我们争锋?只要守住襄阳,待其粮草不济,自然退去。”
蔡瑁冷哼一声,没有言语。他知道张允说的是老成之言,也是荆州上下所有人的共识。可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那个林渊,从一介亲兵到如今的四州之主,每一步都走得匪夷所思,他会用这种堂堂正正的笨办法来攻打荆州?
就在这时,城楼上负责了望的哨兵,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敌敌袭!!”
那声音凄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蔡瑁与张允心头猛地一沉,齐齐抬头望向北方。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
那条黑线起初还很细微,但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心悸的速度在变粗、变长,仿佛大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正从中涌出无尽的黑色潮水。
紧接着,沉闷如雷的鼓点,隔着遥远的距离,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咚!咚!咚!
那不是急促的战鼓,而是缓慢、沉重、充满了压迫感的行军鼓。每一下,都让城墙上的士卒感到胸口一阵发闷。
“是是林渊的军队!”张允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们来了。
没有从新野方向来,而是直接出现在了襄阳城的正北方。
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那是一支庞大的军队,旌旗如林,戈矛如麦浪,一眼望不到边际。最让他们感到窒息的,是这支军队行进时所展现出的纪律性。
数万人的大军,步伐整齐划一,除了那沉闷的鼓点和甲胄摩擦的微响,竟听不到一丝喧哗。无数面黑底金纹的“林”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簇拥着一面最为巨大的帅旗。
大军在距离城墙约莫两里外的地方,缓缓停下。
没有叫阵,没有喧哗。
数万人的军队,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只是那无声的压迫感,便让城墙上许多久疏战阵的荆州兵,双腿开始不自觉地打颤。
蔡瑁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戎马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军容。那不是一支军队,那是一台精密的、冰冷的战争机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漠,那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眼神。
“玄甲卫”蔡瑁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认出了那支位于大军最前方的重甲骑兵。通体覆盖着黑色铁甲,连战马都披着厚重的马铠,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就像从地狱里走出的骑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传令!”蔡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嘶吼,也不知是为了命令手下,还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弓箭手准备!擂石滚木,都给老子搬上来!快!”
城墙上顿时乱作一团。
然而,林渊的军队并没有立刻发起冲锋。
军阵如山,巍然不动。
在无数士兵的注视下,军阵从中裂开一条通道。数百名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喊着整齐的号子,推着数十架庞然大物,缓缓走到了阵前。
那是投石车!
但与荆州军中那些简陋的投石车不同,这些投石车体型更为巨大,结构也更为复杂精巧,巨大的杠杆臂如同一只只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兽之爪,狰狞地指向天空。
“那是什么鬼东西?”张允看得目瞪口呆。
蔡瑁的心,则沉入了谷底。他能感受到,那些巨大的器械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林渊端坐于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身披玄色大氅,平静地望着远方的襄阳城。他身边,贾诩捻着短须,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主公,蔡瑁已是惊弓之鸟,此时再给他加一把火,他的心防,便要彻底崩溃了。”贾诩轻声道。
林渊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了右手。
阵前,一名传令兵看到帅旗的动作,猛地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放!”
一声令下,数十架投石车的杠杆臂,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猛然弹起!
“嗡——”
数十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片黑色的阴影,遮蔽了天空,朝着襄阳城墙呼啸而来。
城墙上的荆州兵们,呆呆地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许多人甚至忘记了躲避。
下一刻,地动山摇!
轰!轰!轰隆隆!
巨石狠狠地砸在城墙之上,坚固的女墙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砸得粉碎。碎石与断裂的砖块四处飞溅,一名靠得太近的校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一块飞溅的巨石砸中胸口,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线。
城墙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垮塌。守城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吓破了胆,哭喊着,尖叫着,四散奔逃,寻找着掩体。
蔡瑁被亲卫死死地护在盾牌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城砖在震动,耳边全是巨石撞击的轰鸣和士兵的惨嚎。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这还不是结束。
第一轮投石刚刚结束,林渊军阵中,又是一声令下。
“放箭!”
这一次,是箭。
数千名弓箭手同时张弓搭箭,向着天空抛射。
刹那间,万千箭矢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汇成一片更为密集的乌云,然后带着尖锐的嘶鸣,兜头盖脸地朝着襄阳城头倾泻而下。
箭如雨下!
“噗!噗!噗!”
那是箭矢刺入人体的声音。
城墙上,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那些刚刚从投石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这密不透风的箭雨覆盖。无数人身中数箭,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盾牌在这种饱和式的攻击下,显得脆弱不堪,不断有箭矢穿透盾牌的缝隙,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张允的手臂上也被流矢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幅末日般的景象。
太可怕了。
这根本不是攻城,这是屠杀!
对方的攻击精准、猛烈、毫无间歇,一波接着一波,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们的反击呢?城头上的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射出一箭,就已经被砸死、射死大半,剩下的人,也早已被吓得躲在墙垛后面,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蔡瑁推开身前的亲卫,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头,看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怪物。
林渊的军队,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军队。那严明的军纪,那恐怖的攻城器械,那毁天灭地般的攻击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突然想起昨夜粮仓里那句凄厉的呼喊。
“蒯家的天,就不是天了吗?”
是啊,蒯家
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蒯家又算得了什么?刘琦又算得了什么?自己这点可怜的权谋和兵力,又算得了什么?
蔡瑁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恐惧。一种面对无法抗衡的天灾时,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这时,那毁天灭地般的攻击,突然停了下来。
城墙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伤兵痛苦的呻吟和风吹过箭羽的“呜呜”声。
蔡瑁喘着粗气,扶着墙垛,颤颤巍巍地探出头去。
只见林渊军阵中,又有了新的动静。
那些巨大的投石车,正被缓缓地推向后方。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座更高、更狰狞的攻城塔,它们如同移动的城堡,在无数士兵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向城墙逼近。
而在那攻城塔的后方,一排排手持巨型攻城锤的壮汉,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军阵。
蔡瑁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明白了。
刚才那两轮毁天灭地般的攻击,根本不是真正的攻城。
那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地狱,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