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鄄城。
夜深如墨，丞相府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一尊兽首铜炉里，上好的炭火烧得正旺，却没有给这间屋子带来半分暖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曹操坐在主位上，单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盏早已冷透的酒，还有一卷刚刚从徐州前线送回的紧急军报。那竹简的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摩挲得已经有些起毛。
“林、渊”
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冰，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寒气。
徐州城下，功败垂成。这口恶气，至今还堵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他折损了兵马，耗费了粮草，最终却像个唱戏的丑角，在天下人面前灰溜溜地退了回来，为林渊那厮做了嫁衣，成全了他“仁义之师”的虚名。
更让他恼火的是，赵云。那个白袍小将，竟能与他麾下第一猛将夏侯惇战成平手。一想到那日阵前，赵子龙枪出如龙，从容不迫的模样，曹操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如此良将，本该为我所用！
“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曹操的思绪。
“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人，面如冠玉，气质儒雅，正是他的首席谋主，荀彧。跟在荀彧身后的，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长者，目光锐利，不怒自威，乃是程昱。
“主公。”两人齐齐拱手。
“坐。”曹操睁开眼，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他将那卷竹简推到案几中央，“都看看吧，刚从南阳送来的消息。”
荀彧上前一步，拿起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程昱也凑了过来，两人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军报上的内容很简单：林渊在豫州逼反了刘备的谋士徐庶，随后并未返回长安，而是径直南下，与从徐州战场脱离的郭嘉，在南阳郡的宛城会合。
目标，不言而喻。
“他要去取荆州。”荀彧放下竹简，声音沉静，一语道破天机。
“好大的胃口！”程昱冷哼一声，长眉倒竖，“他已有雍、凉二州，又新得徐州，如今竟还敢觊觎荆襄九郡！此子之心，甚于蛇蝎！”
曹操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那杯冷酒，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顺着喉管滑入腹中，让他那颗因怒火而燥热的心，稍稍冷静了些许。
“文若，仲德，你们说说，他凭什么？”曹操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荀彧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落在地图中央那片广袤的区域。
“主公，荆州，乃天下之腹心。”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仿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北据汉水，可窥中原；东连吴会，可成犄角；西通巴蜀，可得天府。更重要的是，刘景升年迈，优柔寡断，其二子不和，内斗已久。麾下蔡瑁、张允之流，不过是些只知钻营的土鸡瓦狗。”
他转过身，看着曹操：“如今的荆州，是一块熟透了的肥肉，谁都能看得到，谁都想咬一口。只是袁绍在北，自顾不暇；孙策在东，尚在整合江东。放眼天下，能腾出手来，又有能力吃下这块肉的，确实只有他林渊。”
这番话，与徐庶在林渊面前的分析，几乎如出一辙。真正的智者，对天下大势的判断，总是惊人地相似。
“那又如何？”夏侯惇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他刚从校场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汗味和铁器的味道。他听了半截，瓮声瓮气地说道，“主公，末将请令，点起兵马，咱们也南下！他林渊能去，我们也能去！我倒要看看，是他林渊的兵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元让，不可鲁莽。”程昱摇了摇头，眼中闪着精光，“我军刚从徐州撤回，将士疲敝，粮草不济，此时不宜再起大战。况且，林渊此人，诡计多端，他既然敢动，必然早有万全之策。我们若贸然南下，正中其下怀，怕是又要重蹈徐州之覆辙。”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吞下荆州？”夏侯惇一脸不忿，“等他得了荆州，坐拥三州之地，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夏…侯惇的话虽然粗鲁，却说到了点子上。这正是曹操最头疼的地方。
打，打不得。
看，又不能干看着。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头狼，正在你家隔壁，慢条斯理地享用一头肥羊。你知道它吃完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可你偏偏被家门口的另一头猛虎（袁绍）牵制着，动弹不得。
“主公，”程昱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既然不能力敌，便只能智取。依昱之见，我们可暗中派遣使者，联络刘表与蔡瑁，向他们陈明利害，言说林渊狼子野心。甚至，可以许诺，一旦林渊来攻，我军可从南阳出兵，以为声援。”
“此计是让他们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曹操挑了挑眉。
“正是。”程昱点头，“林渊要啃下荆州这块硬骨头，总得崩掉几颗牙。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视情况而动，或可一举夺下南阳，或可趁机安抚荆州残部。总之，绝不能让他林渊，轻轻松松地得了这天大的好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个计策，阴险，毒辣，很符合程昱的风格。
曹操沉吟不语，目光却投向了始终沉默的荀彧：“文若，你的意思呢？”
荀彧微微躬身，他的神情，比程昱更加凝重。
“仲德公之计，可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策。”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主公，林渊此人，与袁绍、刘表之流，截然不同。”荀彧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袁绍辈，求的是世家门阀之名；刘表辈，求的是偏安一隅之安。而林渊，他求的，是天下。”
“他收服贾诩，平定凉州；招揽赵云，名动幽燕；智取徐州，尽得民心。如今，又得郭嘉、徐庶两大奇才辅佐。主公请看，”荀彧的手指，在地图上，从西凉的长安，划到北地的幽州，再到东面的徐州，最后，指向南方的荆州，“此人行事，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步步为营。他走的每一步，都在蚕食大汉的根基，都在编织一张覆盖天下的大网。”
“他如今，已是我等心腹大患，其威胁，甚至已在袁绍之上！”
荀彧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曹操的心上。
是啊，袁绍虽强，不过是守户之犬，仗着四世三公的家业，色厉内荏。可林渊，却是一头真正的饿狼，他从一无所有，短短数年间，便已然有了与天下诸侯分庭抗礼之势。
“那依文若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曹操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遇到真正对手时的兴奋。
荀彧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房的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寒意的夜风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星辰黯淡。
“主公，林渊有‘革新’之气运，行的是霸道。刘备有‘仁义’之虚名，行的是王道。可他们，都缺了一样东西。”
荀彧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他们缺的，是正统。”
“正统？”曹操喃喃自语。
“不错！”荀彧猛地回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天子尚在流离，汉室正朔尚存！林渊也好，袁绍也罢，他们名义上，皆是汉臣！主公为何不效仿高祖，迎天子，都许昌，挟天子以令不臣，奉王命以讨不义？”
“一旦天子在手，主公便是大义所在！届时，我军东征西讨，皆是为国除贼！林渊再得民心，他若抗拒王师，便是逆贼！袁绍兵马再多，他若不尊号令，亦是反寇！天下人才，有识之士，会投奔谁，还用说吗？”
“林渊要的是地，袁绍要的是名。而我们，要的，是这杆代表着天地人心的大旗！”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夏侯惇听得热血沸腾，程昱抚着长须，连连点头。
曹操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地图，目光在兖州、洛阳、许都之间来回逡巡。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如同燎原的野火，轰然燃起！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我跟他们争什么一城一池的得失？我要的，是整个天下！
林渊，你不是喜欢下棋吗？你不是喜欢当那个布局的棋手吗？
好！
我便将这整个天下，都变成我的棋盘！我将这大汉天子，变成我手中最大的一枚棋子！
我倒要看看，你这窃取天运的逆贼，如何与我这手握天命的真龙，一争高下！
“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穿透了屋顶，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那笑声里，有之前的憋闷，有此刻的畅快，更有那股压抑已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滔天野心！
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来人！”
他的声音，洪亮而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我将令，整备兵马，即刻启程！”
荀彧和程昱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激动。
“主公，我们去往何处？”
曹操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盯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城池，一字一顿地说道：
“去许都。”
“告诉天下人，我曹孟德，要迎驾了！”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