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徐庶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这三个字,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他灵魂深处的颤栗。
他问的不是林渊,而是在问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一个在他绝望的尽头,突然撕开一道缝隙,透进一缕刺眼光芒的幻梦。
凭什么,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凭什么,你就是那个“明主”?
营地中的空气,仿佛被这一问彻底抽干。刘备在关羽的搀扶下,嘴角还挂着血丝,那双仁义的眸子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与茫然。张飞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蛇矛因为关羽的压制而无法刺出,那股狂暴的怒意却几乎要将他自己点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渊身上。
这个年轻人,用最恶毒的言语,将他们敬爱的主公,将他们这支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的队伍,贬低得一文不值。现在,他必须为他的狂妄,给出一个解释。
林渊却笑了。
那笑容很淡,在摇曳的火光下,甚至看不真切,却偏偏透着一种俯瞰众生的从容。他没有去看刘备的惨状,也没有在意关张二人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只看着徐庶。
“凭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没有反问的锋利,只有陈述的平淡,“就凭我给你的,不是一块封地,不是一个官职,甚至不是一份恩宠。”
他缓缓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了天空那轮被云层遮蔽的残月。
“我给你的,是一个世界。”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所有人的心湖。
张飞愣住了,他甚至忘了愤怒,那双豹眼里满是荒谬。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刘备也怔住了,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林渊的眼神,从愤怒,渐渐变成了审视与困惑。
唯有关羽,那双微阖的丹凤眼,猛地睁开,精光暴射。他从这句狂言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不是疯话,而是一种远超常人理解的,庞大的野心。
徐庶的身体,再次晃了晃。
世界?
何其狂妄,又何其……诱人。
林渊的手指,从天空缓缓落下,指向了北方,那片被袁绍占据的广袤土地。
“元直先生,你以为,何为天下大治?”
他不等徐庶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营地里所有的杂音。
“是像袁本初那样吗?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的治下,世家门阀高高在上,他们圈占土地,垄断官职,视百姓如猪狗。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士族内部的秩序。这样的‘治’,是士族的‘治’,不是天下人的‘治’。百姓的血泪,只会灌溉出更华美的门楣。这样的世界,你想要吗?”
徐庶的嘴唇,微微翕动。他想起了那些在冀州流离失所的农夫,想起了那些被袁氏子弟纵马踩踏的田地。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林渊的手指,又转向了东方,曹操所在的方向。
“那是像曹孟德那样吗?挟天子以令不臣,唯才是举,破格用人。他确实有结束乱世的魄力。可他的‘法’,是强权之法,是酷吏之法。为了一己之私,他可以屠城,可以淹没下邳,可以视万千生灵为草芥。他要的,是一个绝对服从他的帝国。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子,有用则留,无用则弃。这样的‘治’,是霸主的‘治’,不是万民的‘治’。这样的世界,你甘心辅佐吗?”
徐庶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想起了曹操在徐州的所为,那冲天的怨气,仿佛至今还能闻到。他再次摇了摇头,这一次,更加用力。
林渊的手指,最后落在了刘备的身上。他的目光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惋惜。
“那……是像玄德公这样吗?仁义爱民,与士卒同甘共苦。他确实有一颗赤子之心。可他的仁义,太过脆弱,太过狭隘。他只能救济眼前的妇孺,却救不了天下苍生。他只能用自己的眼泪,换来百姓一时的感激,却给不了他们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家园。他的世界,是一个不断逃亡,不断寄人篱下的世界。他的仁义,是他自己的,却不是天下人的。元直先生,你这只雄鹰,真的要陪着他,在这个小小的草巢里,看着外面的世界,一点点崩坏吗?”
刘备的身体,颓然坐倒在地。林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他的内心,将他引以为傲的仁义,批驳得体无完肤。他无力反驳,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徐庶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审判。林渊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逼着他,去审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被他刻意回避的失望与痛苦。
是啊,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袁绍的门阀天下,曹操的霸权天下,刘备的仁义草台……都不是。
他想要的,那个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世界,究竟在哪里?
“那我告诉你,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林渊的声音,将徐庶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他睁开眼,看到林渊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讥诮与锋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
“在我治下,在长安,我已废除旧币,重铸五铢钱,统一度量衡。商旅往来,畅通无阻。西域的葡萄美酒,江南的丝绸茶叶,都能在长安的集市上,以公平的价格进行交易。百姓手中的钱,不再是一夜之间就会变成废铁的烂铜。”
徐庶的瞳孔,猛地一缩。统一度量衡,重铸货币……这是唯有开国之君,才有魄力与能力去做的事情!
“在我治下,在凉州,我命马腾推行军屯,兵农合一。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百姓分的不是无主之地,而是从豪强手中夺回的,本就属于他们的土地。他们只需上缴三成收成,便再无苛捐杂税。他们为之奋战的,是自己的家园。”
徐庶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抑制豪强,将土地还给百姓……这……这简直是在与天下士族为敌!
“在我治下,我将建立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律法,不是我林渊的家法,而是天下人的公法。它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弱者,而不是为了维护强权。在我的世界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将是最基本的道理。”
徐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他仿佛看到了一张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秩序与公平的蓝图,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在我治下,我将广开学堂。所教的,不只是四书五经,还有算学、农学、工学。我要让每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无论他出身高低,都有机会读书识字,都有机会凭自己的才华,改变命运。我要的,是百家争鸣,而不是一家独大。”
林渊向前走了一步,他离徐庶,只有一步之遥。他身上的气势,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袁绍用人,看的是门第。曹操用人,看的是才干。玄德公用人,看的是情义。”
“而我用人,看的,是你们能否与我一起,将这个蓝图,变为现实!”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徐庶的耳边,在徐庶的心里,轰然炸响。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臣子,也不是一个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
林渊的目光,灼热得像太阳,直视着徐庶那双写满了震惊与挣扎的眼睛。
“元直先生,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并肩而立,亲手去规划这个新世界,去制定它的律法,去丈量它的土地,去教化它的万民的——”
“——总设计师。”
总设计师!
这三个字,彻底击溃了徐庶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不是臂助,不是手足,不是一枚珍贵的玉佩。
他是……总设计师?
这个词,他从未听过,却在一瞬间,理解了它背后那重如泰山的含义。
林渊不是在招揽一个谋士。
他是在邀请一个,共同创造世界的伙伴!
徐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他寻觅一生,却始终求而不得的,擎天之台!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条濒死的鱼,突然被扔回了大海。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样宏伟的蓝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渊看着他眼中的火焰,看着他那团【王佐】气运的核心——那个【忠义之结】,在自己的话语中,开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他知道,徐庶,已经被他彻底征服。
但,还差最后一步。
林渊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指点江山,激昂慷慨的人,不是他一样。
“当然,蓝图再好,也是明天的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里闪过一丝只有徐庶才能读懂的深意。
“我们,得先解决今天的问题。”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缓缓说道。
“曹操的虎卫军,应该已经到了许都。他们会带着你母亲的‘亲笔信’,来‘请’你北上。”
“元直先生,你若留下,不出三日,便会陷入忠孝不能两全的绝境。你若随我走,今夜,我便能让你看到,救出令堂的希望。”
林渊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掌控一切的弧度。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是留在这里,抱着玄德公的仁义,一起沉入绝望的深渊。”
“还是,随我一起,去亲手缔造一个,属于你的……”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