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林渊的脸上跳跃,映得他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轮廓分明,却又深沉得像一潭古井。
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尚未在寒冷的夜风中消散,但掀起的惊涛骇浪,已经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死寂。
一种比方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林渊要“买”人,是狂妄;那么此刻,他点名道姓,揭人伤疤,便是诛心。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刘备的嘴唇哆嗦着,那张素来以仁德示人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混杂着惊慌与愤怒的苍白。他看向徐庶,看到的是一张同样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心中的某个角落,猛地一沉。
“哇呀呀呀!气煞我也!”张飞的怒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他双目赤红,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手中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嗡鸣,不再有任何犹豫,矛尖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刺林渊心口。“哪来的狗贼,敢在此搬弄是非,离间我兄弟!给俺死来!”
这一矛,势若奔雷,快如闪电。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矛尖即将触及林渊衣襟的刹那,一只青筋虬结的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攥住了矛杆。
是关羽。
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只是探出了手。那柄让无数敌将闻风丧胆的蛇矛,在他手中,竟如同一根被驯服的毒蛇,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二哥,你……”张飞急得满脸通红。
关羽没有看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只是冷冷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林渊。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不到半分武者的气息,却嗅到了一种比千军万马更危险的味道。
“足下,究竟是何人?”关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我军中之事,与足下何干?元直家事,足下又是从何得知?”
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刘备和徐庶,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林渊没有理会那近在咫尺的矛尖,也没有在意关羽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徐庶。
或者说,是徐庶头顶那片正在剧烈翻腾的,属于他的气运。
在林渊的视野里,姻缘天书已经将徐庶的一切,解析得淋漓尽致。
那是一团纯粹的、深邃的蓝色气运,天书标注为【王佐】。此刻,这团蓝色气运的外部,正被无数代表着“惊恐”、“迷茫”、“绝望”的灰色气流疯狂侵蚀,光芒黯淡,摇摇欲坠。
那条连接着刘备的,本已化为虚无的“忠诚”之线,此刻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而那条来自曹操的,漆黑如墨的【绝境】死线,则像一条得胜的毒蟒,盘踞在蓝色气运之上,不断收紧,几乎要将整团气运勒得粉碎。
但,这还不是全部。
林渊将心神进一步沉入天书,视野穿透了那些表层的灰色与黑色,深入到那团蓝色气运的最核心。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个“结”。
一个由无数道最精纯的蓝色气运丝线,经过千百次缠绕、编织、收束而成的,一个无比复杂,却又无比坚固的结。
它不像姻缘线那样连接着外部的某个人或物,而是深深地,埋藏在徐庶自身气运的根基里,是这团【王佐】气运的“核”。
这个结,通体散发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的光芒。
天书给出了它的注解——【忠义之结】。
林渊的心神,继续下探。
他“看”到,这【忠义之结】的核心,并非是对某个具体的人,比如汉献帝,也不是对某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比如“汉室”。
它的核心,是一种渴望。
一种对“明主”的渴望。
何为明主?
天书的注解,继续浮现。
【能纳吾之良策,能平天下之乱,能安万民之心,能予吾以擎天之台。】
能采纳我的计策,能平定天下的战乱,能安抚天下的百姓,能给予我一个施展抱负、支撑天地的平台。
这,就是徐庶心中,唯一的“忠义”。
他的忠,不是愚忠。他的义,不是私义。
他寻找的,不是一个值得他效忠的人,而是一个值得他将毕生才学与理想,托付出去的“事业合伙人”。
刘备的仁义,吸引了他。但刘备的软弱与困顿,却让他失望。这份失望,让【忠义之结】蒙尘。
曹操的“孝义”牌,击中了他。这份恐惧与无奈,让【忠义之结】颤抖。
而他林渊的出现,以及那番直指核心的言论,则像一把钥匙,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这个结的核心。
原来如此。
林渊的心中,一片了然。
他终于明白,为何历史上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却终生不为曹操献一计。因为曹操虽然强大,却不是他心中那个能“安万民之心”的“明主”。曹操的霸业,与他【忠义之结】的内核,是相悖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个人恩义。
他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真正的天下共主!
想通了这一切,林渊嘴角的弧度,在火光下愈发明显。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缓缓抬起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将张飞那依旧在关羽手中嗡鸣不止的矛尖,拨到了一边。
这个动作,轻描淡写,却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飞一愣,关羽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玄德公,”林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不再看徐庶,而是转向了一脸悲愤的刘备,“你可知,你与元直先生,是何关系?”
刘备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答道:“元直是我之臂助,我待元直,如待手足兄弟。”
“手足兄弟?”林渊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错了。大错特错。”
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元直先生,是雄鹰。而你,玄德公,只是一个鸟巢。”
“雄鹰为何会落入你的鸟巢?因为它受伤了,需要一个地方暂时躲避风雨。它也曾以为,你这个鸟巢,或许能成为它的家。”
林渊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但它很快就发现,你这个鸟巢,虽然温暖,却筑在了一根风雨飘摇的枯枝上!你给不了它翱翔九天的天空,也给不了它搏击长空的底气!你甚至,连最基本的食物都无法提供!你只能用你的眼泪,去浸湿它的羽毛,让它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飞不起来!”
“你不是它的归宿,玄德公,你只是它的牢笼!”
这番话,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加恶毒,更加残忍。
“噗!”
刘备再也支撑不住,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湿了身前的土地。
“大哥!”
“主公!”
关羽和张飞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备。
周围的士兵和百姓,也都发出了惊呼,看向林渊的目光,充满了愤怒与敌意。
唯有徐庶,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没有去看吐血的刘备,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在火光下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牢笼……
是啊,牢笼。
这个词,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郁结的锁。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一个外人说话,而是在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个年轻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他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他怎么会……如此懂我?
徐庶的心中,第一次,对林渊产生了一种近乎恐惧的“知己”之感。
林渊没有去看刘备的惨状,仿佛那口血,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重新看向徐庶,目光灼灼。
“元直先生,现在,我来回答关将军的问题。”
“我为何知道你的家事?因为在我决定要得到你这只雄鹰的时候,你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已经在我的计算之中。”
“我为何要你?因为我能给你玄德公给不了的东西。”
林渊顿了顿,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能给你的,是眼泪,是仁义的枷锁。”
“而我能给你的,是一个让你亲手去缔造一个海晏河清,天下大治的——”
“——机会。”
机会。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再次劈在了徐庶的心头。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看着林渊,看着那双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的深邃眼眸,他那颗因为母亲被要挟而陷入冰点的内心,竟燃起了一丝微弱而滚烫的火苗。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沙哑的声音。这个问题,他不是在问林渊,而是在问自己那颗动摇的,渴望着“明主”的心。
“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