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被打翻的墨汁,将虎牢关浸染得一片深沉。
关门合拢的巨响余音未散,城楼上的火把便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光影在冰冷的砖石上跳跃,映照着一张张肃穆而年轻的脸庞。他们没有欢呼,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银色的身影。
赵云将龙胆亮银枪靠在墙边,枪身在火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一如它的主人。他脱下头盔,露出一张俊朗无俦的脸,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却丝毫没有减损他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
“将军。”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是敬畏,是激动,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赵云接过他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动作干净利落。他没有去看关外那片死寂的黑暗,目光反而落在了城楼上那些年轻的士卒身上。他们中的许多人,脸上还带着稚气,可眼神里,却已经有了百战老兵的沉稳。
“传令下去,今夜巡哨加双岗,任何人不得懈怠。”赵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另外,告诉伙房,明日一早,所有将士,皆有肉食。”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鼓舞士气的豪言。只是一句简单的命令,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人心。
城楼上,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低低的骚动,那是喜悦在胸腔里碰撞的声音。很快,这股骚动又被森严的军纪压了下去,重新化为一片沉静。但每一个士卒的眼睛,都比方才更亮了。
他们是关中子弟,是主公林渊从董卓的暴政下解救出来的。主公给了他们土地,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一个可以为之奋战的家。而眼前这位神威天降的将军,则是主公为他们派来的守护神。
他们信主公,也信将军。
赵云走下城楼,回到自己的营房。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行军被褥,以及一个专门用来放置兵器的木架。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坐到桌前,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自己的铠甲。
冰冷的甲片,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擦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铆钉,每一处接缝,都不放过。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修行。在擦拭兵器的过程中,他能让自己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主公的命令,已经通过玄机阁的渠道,清晰地传达到了他的脑海里。
“耗。”
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以两万疲敝之师,面对三十万气势汹汹的大军,主公的战略,不是死守,不是决战,而是“耗”。
这看似天方夜谭,却又暗合兵法至理。
袁绍势大,然其势如烈火烹油,看似猛烈,却不能持久。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何况,其粮道绵延千里,处处都是破绽。
而自己这边,兵虽少,却心齐。虎牢关之险,足以抵十万大军。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是刚刚恢复生机的关中沃土,是无数支持着他们的百姓。
赵云今日的出战,便是这“耗”字诀的第一笔。
他要做的,不是斩将杀敌,而是要将一根名为“恐惧”的钉子,狠狠地钉进袁绍的心里。让这位四世三公的盟主,不敢战,又不甘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军,在这座雄关面前,被时间一点点消磨掉锐气和军心。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武力对抗,而是一场意志的较量。
赵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喜欢这样的挑战。追随一位能洞悉人心、布局天下的主公,远比单纯的冲锋陷阵,要来得更有趣。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通往新野的官道上。
林渊一行六人,皆作行商打扮,正迎着夜风,催马疾行。
他闭着眼睛,心神完全沉浸在怀中那本温热的姻缘天书之内。在他的视野里,那张巨大的气运网络图上,代表着虎牢关的区域,正发生着微妙而喜人的变化。
赵云那颗璀璨的赤红色“将星”气运,如同定海神针,牢牢地镇压在关隘之上。而环绕着它的,是两万多名士卒头顶汇聚而成的,一股前所未有的、凝实的“军心”气运。这股气运,虽然在袁绍那片庞大的金色“帝王”气运面前,显得有些渺小,却坚韧如磐石。
更让林渊感到满意的是,他看到,一条代表着“忠诚”的、纯净的金色丝线,正从赵云的将星气运中延伸出来,与自己那股核心的“革新”气运,连接得更加紧密,光芒也愈发璀璨。
【检测到目标(赵云)正在执行核心战略,‘忠诚’姻缘线获得强化!】
【‘将星’气运与‘军心’气运产生共鸣,获得‘坚守’特性加持!】
天书的提示,让林渊的心情愈发舒畅。
赵云的忠诚,早已毋庸置疑。但此刻的强化,意义却不尽相同。这代表着,赵云已经从一个单纯的命令执行者,开始向一个战略的理解者与共同执行者转变。他的忠诚,不再仅仅源于救命之恩,更源于对林渊宏图伟业的深刻认同。
这,才是林渊最想看到的。
他将视野,又转向了袁绍那片庞大的金色气运。
此刻,那片金色正剧烈地翻涌着,被一层浓郁的灰色雾气所笼罩。那是在赵云的强势冲击下,滋生出的“忌惮”与“恐惧”。而更致命的,是一条从后方延伸而来的,代表着“粮道遇袭”的黑色细线,正像一条毒蛇,悄然缠绕上了袁绍气运的核心。
内有恐惧,外有忧患。
袁绍这头猛虎,已经被他成功地困在了笼子里。
接下来,就看这头猛虎,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了。
……
袁绍的大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自从那道“后撤十里,深沟高垒”的命令下达之后,整个大营,便被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氛围所笼罩。士兵们不再高声谈笑,将领们也收起了脸上的傲慢。他们只是默默地执行着命令,挖掘壕沟,修筑壁垒,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座孤关,而是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中军大帐之内,更是冷得像是冰窖。
袁绍已经摔碎了他手边所有能摔的东西。此刻,他正像一头困兽,在帐内来回踱步,那张素来雍容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袍小将,吓得不敢出战!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他袁本初还有何面目,号令天下群雄?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刚刚送到的,关于粮道被袭的详细军报。
三百车粮草被焚,虽然对于三十万大军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但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让袁绍不寒而栗。
那支行动迅捷、一击即走的神秘部队,就像一把悬在他脖子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今天他们能烧三百车,明天就能烧三千车!
他的三十万大军,难道就要在这虎牢关前,活活饿死不成?
“主公,为今之计,只有强攻了!”审配再次出列,他的脸色苍白,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军可以分三路,日夜不休,轮番攻城!那赵云就算再勇猛,他也是人,不是神!他总有疲惫的时候!只要能将他耗死在城墙上,虎牢关,唾手可得!”
“耗死?”袁绍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审配,“用谁的命去耗?颜良?文丑?还是你的命?!”
审配被他那骇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呐呐地不敢再言。
帐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田丰,缓缓走上前来。
“主公,强攻乃下策。丰有一计,或可解眼前之围。”
袁绍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元皓,快说!”
田丰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袁绍,一字一句地说道:“赵云之勇,天下无双。然其勇,在于沙场对阵,光明正大。若……我们不用兵法,而用……诡道呢?”
“诡道?”袁绍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田丰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只有袁绍一人能够听见。
“赵云虽勇,却非孤身一人。他有袍泽,有关心之人。主公何不效仿那……离间之计?”
“我们可以派人,潜入关中,找到他的家人,或是与他亲近之人……只需将这些人,‘请’到我军大营。届时,不怕那赵云不乖乖出关,束手就擒。”
此言一出,袁绍的瞳孔,猛地一缩。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审配等人,惊骇地看着田丰。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素来以持重、正直闻名的谋士,竟然会献出如此……卑劣的毒计。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在践踏一名武将,乃至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底线。
袁绍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田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在剧烈地翻涌。有震惊,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滋生出的疯狂与狠厉。
许久,他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
田丰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出自他口。他只是躬身一揖,退回了原位。
但若有人能看到他藏在袖袍下的手,便会发现,那只手,正在剧烈地颤抖。
袁绍重新坐回主位,他那张狰狞的脸,竟然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
“此事,交由谁去办,最为妥当?”他环视帐下,声音沙哑地问道。
帐内无人应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帐外响起。
“主公,此事,交由我,如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帐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一个身形瘦削,鹰钩鼻,眼神如同毒蛇般的文士,缓步走了进来。
看到此人,帐内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许攸。
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的人。
许攸走到帐中,对着袁绍长揖及地,脸上,挂着一抹谄媚而又自信的笑容。
“主公,攸在关中,尚有几位故友。打探区区一个赵云的家眷,易如反掌。”
袁绍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光。
“好。”他说道,“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我给你一队精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只有一个要求。”
许攸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请主公吩咐。”
袁绍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要那个赵云,跪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