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急报!蔡瑁府……蔡瑁府,走水了!”
那一声尖利嘶哑的呼喊,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刺穿了虎牢关前这片凝固如死水的寂静。
高台之上,风更冷了。
方才因赵云一人一骑冲垮五千大军而带来的震撼,尚未从众人脸上褪去,这句没头没尾的急报,又给这片凝滞的空气,添上了一层荒诞的色彩。
襄阳?蔡瑁?
那不是刘表的地盘吗?与此地相隔千里,与眼前的战局,又有何干?
袁绍身侧,方才还因献策得当而面有得色的审配,此刻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下意识地看向袁绍,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颜良、文丑等一众河北名将,更是面面相觑,满心都是被赵云那神鬼莫测的武艺所带来的惊骇,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军报,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唯有田丰,那双总是带着忧虑的眸子,在此刻闪过一抹深思。他没有看那名连滚带爬的传令兵,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座已经紧闭关门的虎牢关。
巧合?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袁绍没有理会那名传令兵。
他的全部心神,还沉浸在方才那耻辱性的一幕里。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道银色的身影。
从容不迫地出关,轻描淡写地败将,再到义无反顾地冲阵……最后,在万军丛中,立马横枪,遥指自己帅旗的那一幕,像一根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挑衅。
那是审判。
一种来自更高层次生命,对凡夫俗子的,漠然审判。
他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胸中那口被强行咽下的逆血,再次翻涌上来,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气,直冲头顶。他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
“传我将令!”袁绍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栏杆,那坚实的木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全军——”
“主公!!”
又一声凄厉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话。
第二名传令兵,比第一个还要狼狈,他甚至跑丢了一只靴子,光着脚冲上高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主公!许昌密报!曹操……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惇,亲率五千虎豹骑,已出宛城,正向新野急行!与此同时,一支打着‘林’字帅旗的神秘兵马,出现在新野以东,与曹军形成了夹击之势!”
“刘备……刘备,危在旦夕!”
如果说第一份军报只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那这第二份军报,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高台上每一个人的心上。
林渊?
那个应该在虎牢关内,被他们三十万大军死死围困的林渊,他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新野?还和曹操的人,一起夹击刘备?
一瞬间,无数的线索在众人脑中交织,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
审配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错得有多离谱。他们以为林渊是困兽,却不知,这头猛虎,早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伸出了另一只爪子。
袁绍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全军出击”,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僵硬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那第二名传令兵,仿佛要将他看穿。
新野、曹操、刘备……林渊。
这些名字,这些地点,像一团乱麻,在他脑中疯狂搅动。
可无论这团乱麻如何纠缠,最终,都会清晰地浮现出那道银色的身影。
赵云。
是了。
袁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一个同样使一杆长戟,同样冠绝天下,同样曾在虎牢关前,让十八路诸侯束手无策的男人。
吕布。
袁绍曾与吕布交过手。他深知那头猛兽的恐怖。吕布的勇,是一种暴虐的、毫无理智的、纯粹破坏性的勇。他就像一团烈火,焚烧一切,包括他自己。那种勇,虽然可怕,但可以被利用,可以被引诱,因为他有贪婪,有欲望,有无数的破绽。
可是赵云……
袁绍回想起刚才赵云的眼神,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贪婪,没有暴虐,甚至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绝对的冷静,和一种对命令的,绝对的执行。
他就像一柄被擦拭得锃亮,完美无瑕的利剑。他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握着这柄剑的那只手。
林渊。
一个比吕布更勇猛,却又比吕布更冷静、更忠诚、更无懈可击的绝世猛将,正握在林渊的手里。
一股寒意,比关外的寒风,还要刺骨,从袁绍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名为“忌惮”的情绪。
这种忌惮,甚至超过了当年面对吕布之时的感觉。
吕布是虎,纵然凶猛,尚在笼中,有迹可循。
而这个赵云,他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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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于深渊,不知其深;一飞冲天,则风云变色。
而林渊,便是那个养龙之人。
“主公……主公?”审配看着袁绍变幻不定的脸色,试探着叫了一声,“眼下……我军当如何是好?是否要……继续攻城?”
攻城?
袁绍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座沉默的雄关。
他仿佛能看到,关墙之后,那道银色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等待着他将麾下将士的性命,成千上万地,填入那座血肉磨坊。
他麾下,颜良、文丑,固然勇猛。张合、高览,亦是名将。
可让他们去对付赵云……
袁绍没有把握。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今日若强行攻城,他带出来的这四根擎天之柱,恐怕没有一人,能活着走下这座关墙。
那将是他袁本初,不可承受之重。
就在此时,远在襄阳城外的林渊,正闭目凝神,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怀中那本温热的姻缘天书之内。
在他的“视野”里,那张巨大的气运网络图上,代表着袁绍的,那片庞大而璀璨的金色“帝王”气运,此刻,正剧烈地波动着。
一层代表着“耻辱”与“愤怒”的血色,覆盖其上。
而在其核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郁的灰色雾气,正在疯狂滋生。
【检测到目标(袁绍)气运发生剧烈变化!】
【‘帝王’气运受到‘将星’气运(赵云)的强烈冲击,产生‘忌惮’之线!】
林渊看到,一条粗壮的、深灰色的丝线,从袁绍的气运核心中延伸出来,不再是指向自己,而是死死地,缠绕向了虎牢关上空,那颗璀璨如恒星的赤红色将星。
成了。
林渊的唇角,无声地扬起。
赵云这一战,不仅是打垮了袁绍的先锋,更是打断了袁绍的脊梁。
从这一刻起,赵云这个名字,将成为悬在袁绍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而更有趣的是……
林渊的视野,又转向了那两份刚刚抵达袁绍大营的军报所代表的因果线。
他看到,蔡瑁府邸那冲天的火光,和新野城外那剑拔弩张的对峙,这两条看似无关的线,此刻正像两条灵蛇,悄然无声地,缠向了袁绍那颗已经开始动摇的“帝王”之心。
它们,正在为这位骄傲的四世三公,递上一架可以让他体面走下高台的梯子。
高台之上,袁绍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眼中的血丝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冷。
他没有回答审配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田丰。
“元皓,你怎么看?”
田丰躬身一揖,声音沉稳:“主公,丰以为,虎牢关之战,可暂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审配更是急道:“主公,万万不可!我军初战受挫,若就此罢兵,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河北无人?”
“耻笑?”袁绍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审配,那眼神,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若为了一时颜面,将我河北精锐尽数折损于此坚城之下,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他猛地一挥袖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渊此贼,狡诈多端。他一面在虎牢关故布疑阵,以一员猛将拖住我三十万大军;另一面,却暗中遣兵南下,搅乱荆州,意图渔利。其心可诛!”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仿佛他们之所以暂缓攻城,不是因为畏惧赵云,而是因为洞悉了林渊的“惊天阴谋”,要从一个更高的战略层面,去挫败敌人。
高台下的众将,闻言之后,脸上那份因战败而产生的沮丧,果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和同仇敌忾。
唯有田丰,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再次轻轻一叹。
他知道,主公的心,已经被那个白袍小将,彻底打乱了。
“传我将令!”袁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中军大营上空。
“全军后撤十里,安营扎寨,深沟高垒,不得与关内守军发生任何冲突!”
“另,派出所有斥候,给我盯死了虎牢关!我要知道,那个赵云,每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全部报上来!”
“再派一队精锐,火速南下,查清襄阳与新野之事!我要知道,林渊这条毒蛇,到底还想耍什么花样!”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果断。
然而,这些命令的核心,却只有一个字。
等。
袁绍高大的身躯,重新站得笔直。他遥望着那座在暮色中,如同远古巨兽般匍匐的虎牢关,脸上,再也看不出丝毫的愤怒与耻辱。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越是这种平静,越让田丰感到心惊。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平静。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个名为赵云的男人,已经在主公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将会如何发芽,又将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