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尼亚姆贝基总统那边怎么说?”保罗问道。
“大使馆回复,姆贝基总统届时将会在达累斯萨拉姆机场的贵宾室,与您展开简短的闭门会谈。这将是我们向外界展示‘坦金合作’依然稳固的最佳时机。”助理谨慎地回答。
“记得给我在电视新闻里加上这段报道。”保罗叮嘱道,他急需姆贝基总统这位老朋友的背书,来对冲金沙国内对他“行政无能”的质疑。
助理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明白,头版头条。紧接着,在抵达巴黎后,石头委员将在机场贵宾厅等待接机。随行的还有法国对外安全总局(dgse)的非洲事务总顾问杰克,他已经承诺以‘私人老友’的身份提供非官方协助。”
保罗听到“杰克”的名字,终于露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杰克,那个曾在金沙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法国军人,现在成了他在欧洲唯一的、也是最有力的依靠。
“老朋友总是在最难的时候才显出价值。”保罗感叹道。
但保罗随即想到了更现实的问题,眉头紧锁:“石头和杰克有没有反馈,法国总统府对我们这次‘非官方访问’到底是什么态度?”
助理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总统府方面没有任何正式表态。爱丽舍宫维持了某种‘沉默的默许’。他们会帮助杰克做好安保工作,但有一点对方提得很强硬:由于这是一次完全个人性质的旅游访问,不包含任何官方外事接待名额,所以”
助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着保罗的脸色:“本次访问的住宿、随行这么多人的旅行费用、甚至杰克协调的法国私人安保费用,全部需要由金沙财政直接支付。法国政府一分钱也不会出。”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而令人不安的沉默。
保罗盯着那份预算单,他知道石头一定会为了这笔巨款而气得七窍生烟,他也知道金沙国内的,曾经的那些被欠薪的教师和医生会如何议论这笔“奢侈”的开支。
但很快,保罗那份孤注一掷的狂热再次占据了上风。他拿过钢笔,在那份沉重的预算申请上,一笔一划、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保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赌徒在推入全部筹码时的决绝,“我们现在只能去法国试试看。如果能拿到法兰西的哪怕一张口头支持,这笔钱花得就值!我批了。
助理拿到了文件,对着保罗深深鞠躬:“执行长,我这就去安排。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保罗缓缓闭上眼睛,他感到身体深处传来的疲惫如同潮汐般涌动。他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那些缠绕在心头的行政幽灵。
“退下吧。”
门被轻轻合上。保罗独自坐在光影交错的办公室里。他知道,2013年9月25日,当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他将迎来自己政治生涯中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一场豪赌。是彻底雪耻重塑金沙,还是在塞纳河畔彻底沦为国际政治的弃儿?
2013年9月25日。凌晨五点。沙中市的清晨,风中依旧带着沙漠荒原特有的干燥与微凉。在这座由再生水泥预制板构建的奇迹之城边缘,沙中国际机场的跑道像是一条沉默的灰色巨龙,在几盏昏黄的钠灯照耀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保罗执行长站在沙中机场航站楼的贵宾室的落地窗前。由于近期天气异常,通讯网络并没有那么的极致的顺畅,机场内工作人员的对讲机偶尔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增加了环境的不安感觉。
保罗身上穿着一套纯蓝色的全套西装,外加一个黑色的领带,这是他为了这次“法兰西之行”特意请的裁缝班子,参照巴黎时装周的剪报,用进口的高级精纺面料紧急赶制的。
西装极其贴身,剪裁线条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勾勒出保罗那因为长期焦虑而显得略微消瘦、却依然挺拔的身影。纯蓝色的色泽在微弱的晨光中透着一种近乎忧郁的庄重。保罗伸手理了理那条黑色的真丝领带,指尖滑过光滑的绸缎,他对着玻璃窗里的倒影,勉强挤出了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政客式微笑。
“执行长,包机机组已经完成最后检查,随行人员、行李以及必要的文件都已经全部装机。”助理小李快步走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在这个节骨眼上特有的谨慎。
保罗转过身,目光扫过贵宾室内坐着的二十多名随行人员。这二十多个个人中,没有一个是在金沙权力版图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坐在这里的,多是官邸的初级秘书、几名负责拎包的行政干事,以及那三名正抱着摄像机包打瞌睡的金沙电视台记者。
保罗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第一次正式出访的场景:应该是万众瞩目,应该是石头在侧核算着外交成本,应该是热列茨指挥着仪仗队雄壮地鸣放礼炮,应该是索菲亚制定的法典在礼宾曲中闪烁光芒。
但现在,机场外静悄悄的。没有欢呼的民众,没有封路的警戒,甚至没有陈默总统派来的代表。
“去巴黎,全世界的时尚之都,咱们总得穿得时尚一点,不是吗?”保罗看向他的随从们,语气里带着一丝强撑起来的幽默,试图冲淡空气中那股近乎凄凉的冷清。
随行人员们纷纷从座椅上直起身,尴尬地附和着笑了起来。
“那是,那是,执行长这一身蓝,到了塞纳河边准能让那些法国人看直了眼!”一名年轻的干事谄媚地说道。
保罗没有接话,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停机坪上那架涂装略显斑驳的小型民航包机。这不仅仅是一次飞行,这是一场豪赌。他以“旅游签证”的名义,带着这支毫无行政分量的队伍远赴巴黎,就是要用这种近乎荒唐的“民间方式”,去敲开又一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法国的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索菲亚,你建立了制度,但我保罗要建立的是尊严。如果这次我能带回法兰西的承认,看谁还敢说我只是个‘万能的执行长’。
“出发。”保罗挥了挥手,步履沉重却坚定地离开了航站楼的贵宾厅,在清晨的寒冷中,缓步慢慢的走向舷梯。
空荡荡的机场路面上,回荡着他皮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没有送行的花束,只有他身后那二十多个各怀心思的基层职员和记者们,和二十多张孤零零的、印着“旅游”字样的护照和签证。
机舱内,引擎的轰鸣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保罗坐在行政舱的第一排,面前摆着一张略显粗糙的小桌板,上面搁着一杯温热的骆驼奶。
由于准备仓促,且本次访问是旅游性质的,执行长官邸在仓促的过程中,临时选择了这架飞机,这架包机甚至没有配备专业的空乘,只是由官邸的两名女办事员临时充当。
“执行长,您睡一会儿吧。”一名办事员轻声说道。
保罗摇了摇头,他把脸贴在舷窗上。下方,金沙的沙漠在晨光中逐渐显露出土黄色的轮廓,那蜿蜒的中央大道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线,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权威。
“助理,”保罗突然开口,喊来了身边的助手,“你觉得,巴黎的喷泉,会比我们国际酒店门口那个更气派和时尚吗?”
助理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执行长话语中的那种忐忑和自卑。
助理赶紧赔笑道:“执行长,那哪能比啊?巴黎的喷泉那是艺术,咱们那个是民生,各有所长,各有所长。到了巴黎,您可是要去见大世面的,听说卢浮宫门前那个玻璃金字塔,晚上亮起来可漂亮了。”
保罗苦涩地笑了笑,没有接茬。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他在脑海里反复勾勒着那个可能出现的画面:在爱丽舍宫的某个偏厅,一位法国部长,哪怕只是一个副部长,微笑着伸出手说:“欢迎您,金沙的保罗执行长。”
只要有这一句话,哪怕是用旅游签证换来的,他也足以在金沙的权力棋盘上留下属于自己执行长任期的历史痕迹和历史记忆。
“同志们,”保罗突然提高音量,对着后排那些有些局促的员工们喊道,“大家别这么拘束!这次咱们虽然拿着旅游签证,但大家都是金沙的使者。到了巴黎,不仅要看风景,更要看人家的制度,看人家的效率!等咱们回去了,每人都要写一份考察日志!”
后排传来一阵参差不齐的响应声。有人在悄悄议论:“执行长这是什么意思?还得让我们写感悟?应该怎么写啊??”“嘘,小声点,他听得见。”
保罗听到了那些细碎的声音,但他假装没听见。他闭上眼,在引擎的震动中,他仿佛看到自己正漫步在香榭丽舍大街,胸前别着金沙的国家徽章,接受着法兰西文明的致意。
2013年9月25日。中午。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国际机场。
当金沙的包机降落在印度洋畔的这片热土时,热带特有的湿热空气瞬间涌入舱门,让保罗那一身紧凑的蓝色西装显得有些厚重。
他走出舱门,在舷梯顶端站定,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领带。地面的跑道上,并没有大规模的仪仗队,但在舷梯尽头,一卷红色的地毯虽然不长,却铺得异常平整。
红毯的尽头,坦桑尼亚总统姆贝基先生正负手而立。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西装,岁月的纹路刻在他额头上,但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见到老友的欣慰。
保罗快步走下舷梯,在踏上地毯的第一时间,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姆贝基。
“姆贝基总统阁下!我的好朋友啊!”保罗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家长时的激动。
姆贝基总统用力握住了保罗的手,感觉到对方掌心那层粘稠的冷汗。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保罗的肩膀:“保罗,你瘦了。金沙的风沙,看来比达累斯萨拉姆的风沙还要硬啊。”
两人在简单的欢迎仪式后,没有更多的礼宾环节,就直接步入了机场航站楼的一间闭门会谈室。保罗示意金沙电视台的记者在门口待命,他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去倾吐那些无法见光的数据和愧疚。
室内,空调风声嗡鸣。保罗坐在红木椅子上,显得有些局促。而姆贝基总统则翘着腿,饶有兴致的看着保罗的脸。
“西服不错,保罗执行长,领带看着很有气势”姆贝基总统微笑着说到,仿佛要驱赶走一切的不愉快和尴尬。
“总统阁下,关于坦金银行的事情关于蒙塔的牺牲”保罗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必须向您道歉。我的急功近利,导致了我们在坦金银行问题上的巨大挫败。蒙塔的死,是我这辈子抹不掉的罪责。坦桑尼亚的那部分注资,我我恐怕暂时无法给出您满意的回报。”
姆贝基总统沉默了很久,他看着窗外繁忙的跑道,点燃了一支烟。
“保罗,听我说。”姆贝基转过头,目光庄重如铁,“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我看来,蒙塔是一个战士,他死在了冲锋的路上。西方金融霸权的清算从来不会因为眼泪而停止。现在的金沙,和我们坦桑尼亚,需要的不是忏悔,而是互信。”
他敲了敲桌子,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事实上和历史告诉我们,我们坦桑尼亚和金沙是命运共同体。英美在封锁你们,实际上也是在试探我们东非各国的底线。如果我们因为一次坦金银行的挫败就分崩离析,那才是真正的失败!重要的是,我们要继续加深合作,形成事实上的经济同盟。只有我们自己抱成团,才能在非洲实现真正的振兴。”
这场会谈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从最初的道歉,到随后的经济互补,保罗渐渐找回了自己作为当年的那个外事专家的自信。
“既然银行暂时停摆,那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做起。”保罗终于在谈判的最后,拿出一份他连夜草拟的文件,“总统阁下,我提议,金沙与坦桑尼亚签署一份互免民生物资关税协议。”
这是保罗的绝地反击——他需要一个实质性的“外交成果”带回国内,去堵住金沙国内所有的,质疑坦金银行和非洲经济独立政策的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