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青州静观(1 / 1)

青州,临淄。

仲夏的日头已有几分毒辣,炙烤着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古城。城墙上的血迹虽已清洗,但刀劈斧凿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如同新愈的伤疤。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且大多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谨慎。偶尔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铁甲摩擦的铿锵声在略显空旷的街巷中回荡,提醒着人们政权更迭的余波尚未平息。

州牧府,昔日的袁谭府邸,如今已成为曹操的临时治所。府门前的石狮依旧威严,但悬挂的旗帜已然更换。岗哨比往日增加了数倍,甲士肃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外松内紧的肃杀之气。

大堂之内,门窗洞开,却并未带来多少凉意。曹操端坐在原本属于袁谭的主位之上,身着一袭玄色深衣,未着甲胄,但腰背挺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面前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卷简牍,最上面的几份,赫然是来自北方和西方的紧急军报。

程昱、夏侯惇、曹仁、乐进等核心文武分列左右。程昱坐在曹操左下首,身形瘦削,目光低垂,仿佛在养神,手中却无意识地捻着一串不知名的果核。夏侯惇站在右侧武将之首,不时瞥向案上的军报,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刀柄上,显示出内心的焦躁。曹仁与乐进则立于其后,曹仁面色沉静,目光平和;乐进身姿挺拔,嘴唇紧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堂中鸦雀无声,只有冰鉴中冰块融化时细微的滴水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气氛凝重得仿佛能压垮梁柱。

曹操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最上面一份军报,缓缓展开。他的动作很慢,目光逐字扫过帛书上的内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时而微眯,时而精光一闪。

良久,他放下军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乌桓蹋顿,集结数万骑,寇掠并州雁门、代郡,张绣粮道多处被断,告急文书一日三至。”他顿了顿,又拿起另一份,“颜良、文丑尽起黎阳精锐,不惜代价强渡黄河,徐公明(徐晃)河内大营承受巨大压力,战况胶着,伤亡甚重。”最后一份被他轻轻推到案几中央,“张合出奇兵,自井陉潜出,奇袭赤崖坞堡,张绣后方告急。”

三条战线,同时燃起冲天烽火。河北这头困兽,在得到不明支援后,显然发动了倾尽全力的反扑。

“砰!”夏侯惇忍不住踏前一步,铁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独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声音洪亮如钟:“主公!河北狗急跳墙,正是用兵之时!彼等三面出击,邺城必然空虚!末将请令,即刻点齐本部一万精骑,联合青州新附兵马,北上直捣邺城!或西进河内,与徐公明前后夹击,定能大破颜良、文丑,立不世之功!”

他性情刚猛,最耐不得寂寞。眼见北方大战如火如荼,自己却困守青州整日处理琐碎政务,早已心痒难耐。此刻闻听战报,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飞马渡河,斩将夺旗。

曹仁眉头微蹙,出列拱手,他的声音比夏侯惇沉稳得多:“元让将军勇烈可嘉,末将钦佩。然,我军初定青州不过月余,各郡县官员刚刚委派,人心远未归附。袁谭旧部虽降,其心难测,境内零星匪患与袁氏死忠尚未彻底肃清。此刻若主力尽出,一旦后方生乱,或…或宛城方面有新的指令变化,我等将进退失据,恐有覆巢之危。”

乐进也抱拳附和,言辞简洁有力:“子孝将军所言甚是。况且,吕布…大将军当初令旨明确,‘整军备武,稳固地方’,并未明令我部北上参战。擅自行动,恐有违令之嫌,亦可能打乱大将军全局部署,反为不美。”

曹仁和乐进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夏侯惇炽热的战意上。夏侯惇独眼一瞪,想要反驳,却见曹操的目光已转向了始终沉默的程昱,只得强压住话头。

曹操身体微微前倾,看向程昱,语气平和:“仲德,你以为如何?”

程昱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中,却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精明光芒。他先是向曹操微微欠身,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沙哑而清晰:“明公,诸位将军。昱以为,此战,我军当以‘稳’字镇根基,以‘利’字衡得失。”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案几上的军报:“其一,吕布…大将军之势,已非昔日可比。其挟天子,握中原,麾下贾诩、陈宫皆当世奇谋,张辽、徐晃、高顺等皆万人敌。即便河北得乌桓之助,三路齐发,看似凶猛,然其内部分裂,外援各怀鬼胎,实难持久。大将军根基深厚,胜算至少在七成以上。我军此刻若急于表现,倾力北上相助,即便有所斩获,于大将军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锦上添花,其‘花’之价值,终是有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其二,青州,乃明公与诸位将军浴血奋战所得,更是我等日后安身立命、再图发展的根基所在,绝不容有丝毫闪失!此刻正当借北方战事吸引天下目光之机,沉下心来,加紧整编降卒,汰弱留强,打散重组,以我兖州旧部为骨干,彻底掌控军队。同时,推行新政,清丈田亩,安抚流民,选拔任用可靠官吏,将青州的人力、物力、财力,真正消化吸收,化为己用。手握完整一州之地,数万可战之兵,粮草丰足,无论将来局势如何风云变幻,我辈皆有立足之坚实资本与说话之底气!此乃长远之利,远胜一时之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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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昱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隐秘的意味:“其三,大将军令我辈‘整军备武,稳固地方’,此八字,意味深长。既是信任,予我等一方基业;亦是试探,观我等是否安分,是否有尾大不掉之患。我等若此刻躁进,急于表现,或擅启边衅,恐引其猜忌,非但无功,反招其祸。不若谨守本分,表面静观其变,实则内修甲兵,外示恭顺。若大将军真有需援之时,必会明令下达。届时,我军以逸待劳,择关键处投入,既可建切实之功,又不违上命,方是稳妥之上策。”

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利弊分明,将急功近利的风险与稳守发展的长远利益剖析得淋漓尽致。不仅曹仁、乐进听得连连点头,连原本急躁的夏侯惇,也陷入了沉思,脸上的战意被凝重取代。

曹操听完,久久不语。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却越过程昱,投向大堂之外那方被屋檐切割的湛蓝天空。程昱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深处。他曹操,从来都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即便暂时屈身于吕布麾下,心中的宏图大志也从未熄灭,反而在逆境中淬炼得更加坚韧和隐忍。青州,就是他卧薪尝胆、积蓄力量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台阶。他不能为了眼前可能并不算丰厚的战功,而动摇这个根本。

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待着曹操的最终决断。

终于,曹操收回了目光,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决断,声音沉稳地响起:“仲德之言,老成谋国,深合我意。”

他目光扫过众将,一连串命令清晰下达:

“元让(夏侯惇),加紧各部整训,尤其新附之军,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力,肃清内部一切不稳因素,无我亲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兵!”

“子孝(曹仁),你总揽青州各郡防务,多派精干斥候,严密监视渤海郡高览部一举一动,若其敢有丝毫犯境之举,不必请示,坚决击之,务求全胜,以儆效尤!”

“文谦(乐进),着你率五千精锐,前出至青州与渤海交界之要隘驻扎,对外宣称‘协防边境,防备河北溃兵流窜’,对内,我要你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那里,既向宛城示我积极防御之姿态,亦保我青州北境门户不失!”

“仲德(程昱),由你统筹,立刻着手筹集一批粮草、箭矢、伤药等军资,单独存放,随时可调用。一旦…大将军有令北上支援,我要青州军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个部署,可谓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对内,加速消化整合,夯实根基;对外,摆出积极防御、随时听调的恭顺姿态,既完全遵循了吕布“稳固地方”的指令,又在不引起猜忌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存和壮大了自身实力,并做好了介入战事的万全准备。

“末将领命!”夏侯惇、曹仁、乐进齐声抱拳,这一次,连夏侯惇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沉稳。

程昱微微躬身:“昱,遵命。”

众人领命各自退下安排。大堂内,很快便只剩下曹操一人。

他并未起身,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堂主位之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面上。他再次拿起那几份军报,目光幽深地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脊,看到黄河岸边的血火,看到并州北部的烟尘,看到那座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邺城。

“本初兄…”曹操低声自语,语气复杂,带着一丝物伤其类的淡淡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政治家的算计,“想不到你英雄一世,创下这偌大基业,身后之事,竟至如此境地…兄弟阋墙,众叛亲离…辽东公孙,乌桓蹋顿…呵呵,这潭水,是越搅越浑了。”

他并不担心吕布会失败。吕布的手段、其眼光、其麾下聚集的力量,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只是在冷静地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既能向吕布充分展示自己的价值与忠诚,又能在此过程中,为自己、为曹氏集团攫取最大实际利益的时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何时送炭,送多少炭,却是一门精妙的学问。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与牵挂,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思虑覆盖。“子修(曹昂字)在宛城…不知近来如何。那‘格物致知堂’…究竟都教些什么?”长子曹昂在宛城,名为学习,实为质子。这既是吕布掌控他的缰绳,却也未尝不是一条重要的信息渠道和情感纽带。曹操对那个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的宛城朝廷,以及吕布正在构建的新体系,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惕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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