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窗棂外,日影西斜。雪棠站在窗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穿透重重竹影,投向那片幽深的绿色海洋。筱筱那句“别让她死在武当山上。晦气。”如同魔咒般在她心头反复回响。
她理解筱筱的痛楚和决绝。那句“保持距离”是她作为妻子最后的底线和尊严。雪棠的左肩依旧传来阵阵冰冷刺骨的麻木感,那是筱筱亲手敷上的寒髓玉粉,是她无声的付出和守护。违背筱筱的意愿,再次踏入那片竹林,无疑是对这份守护的践踏。
玲诺诺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的身影,那身染尘的嫁衣,那绝望颤抖的肩膀,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筱筱最后那几句看似冷漠的提醒——“竹林湿气重”、“地上凉”、“受不得寒湿”、“嫁衣挡不了寒气”——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雪棠心上。那不是冷漠,那是筱筱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划定的界限内,给予的最后一丝…不忍。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山峦,暮色四合,武当山被笼罩在深沉的蓝黑色天幕之下。山风渐起,穿过竹林,发出比白日更加凄厉的呜咽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气温骤降,带着深秋特有的、刺骨的寒意。
雪棠的心,也随着这暮色和寒风,一点点沉下去。玲诺诺…她还在那里吗?她怎么样了?那单薄的嫁衣,如何抵挡这山间寒夜的湿冷?
筱筱送来的晚膳早已凉透,放在小几上,雪棠一口未动。她依旧站在窗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着她内心的挣扎。
夜,越来越深。寒意透过窗棂缝隙渗入静室,带着竹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湿冷。雪棠终于无法再忍受内心的煎熬。她猛地转身,不再犹豫,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静室的门!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起她银色的发丝。她甚至顾不上披一件外袍,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便冲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朝着后山竹林的方向疾行而去!
左肩的伤处因为她的动作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那冰冷的麻木感被撕裂,如同有无数冰针在刺扎。但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双腿之上,身形在夜色中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朝着记忆中的方向飞掠!
竹林深处,比外面更加黑暗和阴冷。月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在地上投下斑驳黯淡的光点。山风在竹竿间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呼啸。湿冷的寒气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每一寸空间。
雪棠凭借着记忆和感知,很快找到了那个地方。当她拨开几丛茂密的竹枝,看到那个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的粉色身影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玲诺诺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那身鲜艳的嫁衣在黯淡的月光下失去了所有光彩,沾满了泥土和枯叶,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她的粉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泥地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寒冷和…某种更糟糕的状态。
“玲诺诺!”雪棠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去碰触她的肩膀。
指尖传来的触感,滚烫得惊人!
雪棠的心瞬间揪紧!她拨开玲诺诺脸上的乱发,露出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的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露水还是冷汗。她的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痛苦的呻吟。
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
“玲诺诺!醒醒!”雪棠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她轻轻拍打着玲诺诺滚烫的脸颊。
玲诺诺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粉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蒙着一层浑浊的水雾,眼神涣散,似乎无法聚焦。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雪棠,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而含糊的声音:
“冷…好冷…雪棠…冷…”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朝着雪棠的方向蜷缩,仿佛在寻找热源,但动作却虚弱无力。
雪棠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不再犹豫,立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寝衣外袍,小心地将玲诺诺裹住!然后,她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右臂穿过玲诺诺的膝弯,左臂则尽量避开伤处,环住她的后背,试图将她抱起来!
“唔…”左肩伤处传来的剧痛让雪棠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玲诺诺虽然身形纤细,但毕竟是个成年人,加上她此刻浑身瘫软,抱起来并不轻松。更糟糕的是,那死寂侵蚀似乎被她的动作再次牵动,冰冷的吞噬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她的血肉和灵力!
雪棠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左肩的剧痛和那股冰冷的侵蚀感,将玲诺诺打横抱起!玲诺诺滚烫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寝衣外袍贴着她,那灼热的温度让她心惊!玲诺诺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无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雪棠不敢耽搁,抱着玲诺诺,转身便朝着紫霄宫的方向,在漆黑的竹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的剧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怀中的重量和灼热,更是让她心急如焚!
当她终于抱着玲诺诺冲出竹林,踏上紫霄宫后殿的回廊时,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左肩包裹的细布再次被深色的血迹浸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
她抱着玲诺诺,径直冲向静室!一脚踹开虚掩的门!
静室内,烛火摇曳。筱筱正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显然心不在焉。当门被踹开的巨响传来,她猛地抬头,看到雪棠抱着裹着雪棠外袍、昏迷不醒的玲诺诺冲进来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怎么了?!”筱筱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烧!昏迷!”雪棠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她快步走到玲诺诺的寒玉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玲诺诺放下。动作间,左肩的剧痛让她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她连忙扶住床沿才稳住身体。
筱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玲诺诺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干裂的嘴唇。她伸出手,探向玲诺诺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会烧成这样!”筱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她猛地转头看向雪棠,目光落在她左肩那片刺目的、还在扩大的血迹上,眼神更加冰冷,“你…你强行把她带回来的?你的伤…”
“顾不了那么多了!”雪棠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快!清玄爷爷留下的退烧药!还有固本培元的药!她本源不稳,经不起这样折腾!”
筱筱看着雪棠苍白的脸和左肩的血迹,又看了看床上烧得人事不省的玲诺诺,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担忧、痛楚、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她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猛地转身,快步走到药柜前,动作麻利地翻找起来。
很快,筱筱拿着几个药瓶和一碗刚用灵力温好的清水回到床边。她扶起昏迷的玲诺诺,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试图给她喂药。
但玲诺诺牙关紧闭,意识模糊,药汁根本喂不进去,顺着嘴角流下。
“不行!她咽不下去!”筱筱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雪棠见状,立刻上前,用未受伤的右手捏住玲诺诺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张开嘴。筱筱趁机将药汁小心地灌了进去。玲诺诺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微微挣扎,但被两人合力按住。
喂完药,筱筱又拿出干净的布巾,浸湿了温水,开始仔细地擦拭玲诺诺脸上、颈间的冷汗和泥土。她的动作依旧轻柔,但脸色却冷得像冰。
雪棠则站在一旁,看着筱筱照顾玲诺诺。她看着筱筱紧抿的唇线,看着她眼底压抑的怒火和担忧,看着她动作中那份无法掩饰的细致和…一丝深藏的怜悯?她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
做完这一切,筱筱又探了探玲诺诺的额头,依旧滚烫。她拿出清玄留下的退热贴,敷在玲诺诺的额头上。
玲诺诺似乎感受到一丝凉意,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但呼吸依旧灼热而急促。
筱筱坐在床边,守着玲诺诺,不时用湿布巾擦拭她额头的细汗。她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冷硬,眼神晦暗不明。
雪棠则退到一旁,扶着左肩的伤处,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左肩的剧痛和冰冷侵蚀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玲诺诺,又看着床边沉默守护的筱筱,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静室里,只剩下玲诺诺灼热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筱筱的沉默,如同无形的重压,笼罩在每一个角落。
雪棠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筱筱的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加沉重。她违背了保持距离的约定,不仅去了竹林,还强行把玲诺诺带了回来,甚至不惜加重自己的伤势。
筱筱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雪棠不知道。她只知道,玲诺诺不能死。而筱筱…她终究还是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这份默许背后,是筱筱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