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后殿的回廊,晨光穿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庭院中翠竹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本该是宁静悠然的景象,此刻却因回廊上相对而立的两人,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雪棠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筱筱站在几步开外的晨光中。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
筱筱的问题,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回廊里炸响,余音久久不散:
“昨晚…她那样抱着你…哭着说那些话的时候…”
“你的心…有没有…哪怕只是一瞬间…为她…动过?”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直刺雪棠心底那片被搅得翻天覆地的冰湖。
雪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看着筱筱那双直视着自己的、带着锐利探究和深藏痛楚的眼眸。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温柔和笑意的褐色眼眸,此刻却像两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她内心的混乱和…无所遁形。
动过吗?
当玲诺诺不顾一切地扑进她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滚烫的泪水浸湿她的颈窝,哭喊着“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到心都要炸开了”的时候…
当那份炽热、绝望、卑微又倔强的爱恋,如同岩浆般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灼烧着她冰封的心防的时候…
当她在震惊和错愕中,感受到怀中那具身体的颤抖和脆弱,感受到那份纯粹到不顾一切的情感冲击的时候…
她的心,真的…毫无波澜吗?
雪棠的沉默,在筱筱眼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头反复切割。她看着雪棠那双深邃的、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却迟迟没有给出答案的淡蓝色眼眸,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就在筱筱眼底的光芒即将彻底熄灭,绝望的寒意即将吞噬她的时候。
雪棠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涩和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
“筱筱…”
她叫了她的名字,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迎上筱筱的视线。
“那一刻…”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又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确实…不同。”
四个字。
轻飘飘的四个字。
却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筱筱的心上!
“不同”!
不是“没有”!
不是“毫无感觉”!
而是…“不同”!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那样的情境下,在玲诺诺不顾一切的拥抱和告白中,雪棠的心…动了!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是被那份炽热的情感所撼动!但那确确实实是…动了!
筱筱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地后退或跌倒。一股尖锐的、冰冷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最害怕的答案…得到了证实。
雪棠看着筱筱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破碎光芒,心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想要安抚,但筱筱眼中那强烈的痛苦和防备,让她僵在了原地。
“筱筱,我…”雪棠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
“够了!”筱筱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知道了。”
她看着雪棠,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失望,有难以置信,但最终,却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了然。
“雪棠,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爱。”筱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经历过生死,在道祖面前结为连理,这份感情,深入骨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静室的方向,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玲诺诺…她不一样。”
“她的感情,太纯粹,太炽热,也太…绝望了。”筱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纯粹到可以不顾生死,炽热到可以燃烧自己,绝望到…明知是飞蛾扑火,也要义无反顾地扑上来。”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雪棠,眼神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雪棠,我无法要求你立刻斩断这份因她而起的‘不同’。那太残忍,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但是…”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请你记住,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之间,有誓言,有责任,更有…爱。”
“玲诺诺的感情,我理解,甚至…怜悯。但这不代表我能接受她毫无顾忌地介入我们之间,更不代表我能容忍你因为这份‘不同’而动摇对我们的感情!”
筱筱上前一步,直视着雪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但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看着她在你身边…看着你因为她而‘不同’。”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在离开武当山之前,在玲诺诺的伤势彻底痊愈之前…请你…和她保持距离。”
“不是厌恶,不是惩罚。”筱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只是…我需要一点空间。一点…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一点…让你能看清自己真正心意的空间。一点…让我能重新整理心情的空间。”
她说完,不再看雪棠的反应,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离开了回廊。晨光下,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雪棠僵立在原地,看着筱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那句“保持距离”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筱筱的痛苦、失望、理解、让步,以及最后那份扞卫自己婚姻的决绝,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承认了那一刻的“不同”,却没想到这简单的承认,会给筱筱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也让她自己陷入了更加两难的境地。
就在雪棠心绪翻腾之际,静室虚掩的门后,一道粉色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回去!
玲诺诺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惊呼溢出喉咙!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粉色眼眸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羞耻和…恐惧!
她听到了!
她全都听到了!
筱筱那直指灵魂的质问!
雪棠那艰难承认的“不同”!
还有筱筱那带着痛苦和决绝的“保持距离”!
原来…原来雪棠…真的对她…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瞬间?因为她的拥抱?因为她的哭喊?因为她的…不知廉耻?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最卑鄙、最无耻的小偷!不仅偷走了筱筱的关怀,甚至还…还让雪棠的心产生了动摇?她破坏了她们的感情!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第三者!
筱筱那带着破碎光芒的眼神,那句“我不会放手”的决绝,那句“保持距离”的要求…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不能再出现在她们面前了!
她就是个祸害!一个只会带来麻烦和痛苦的祸害!
玲诺诺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胸口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也顾不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她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惊鹿,跌跌撞撞地冲出静室,朝着与筱筱离去方向相反的回廊深处,不顾一切地跑去!
她要逃!
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逃离雪棠!
逃离筱筱!
逃离这份让她痛苦又羞耻的感情!
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永远不要再出现!
雪棠被静室方向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惊动,猛地转头,只看到玲诺诺那抹粉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一闪而过,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玲诺诺!”雪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喊出声,抬步就要追去!
然而,左肩伤处骤然传来的剧烈刺痛让她身形猛地一滞!那丝顽固的死寂之力仿佛被她的动作牵动,瞬间变得活跃起来,冰冷的吞噬感如同跗骨之蛆,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就这么一耽搁,玲诺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曲折的回廊深处。
雪棠扶着廊柱,看着玲诺诺消失的方向,又想起筱筱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