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照片。他的瞳孔在触及某些画面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但脸上肌肉的线条却未见丝毫颤动,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被竭力控制的平静。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迎向王副主任那双审视的、仿佛要洞穿一切伪装的眼睛。
“王主任,”江河的声音平稳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首先,我向组织申明,我接受并欢迎组织的任何调查。对于这些照片——”他停顿了半秒,“其中记录的场景,在时间和地点上,基本是真实的。我承认,照片里的人是我,以及林晓月女士和她的孩子。”
这个开场白让对面的两人都略微一怔。通常,被调查者第一反应多是全盘否认或情绪激动,如此干脆地承认照片场景“真实”,反而有些出乎意料。王副主任与记录员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深究。
“很好。”王副主任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构成了一个更具压迫感的姿态,语气陡然转厉,如刀出鞘,“那么,你是否承认,你与照片中的女性林晓月,长期保持着超越正常同志、同学关系的男女不正当关系,并与她育有一名非婚生子女?”
“不。”江河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坚决、彻底地否认这一指控!我承认照片场景的存在,但坚决否认举报信所描述的所谓‘事实’。我与林晓月同志之间的关系,是清白、正当的。这背后,存在严重的误解,或者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别有用心的构陷!”
“误解?构陷?”王副主任的指关节重重敲击在照片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笃笃”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指着那张车内照片,又划过那组“家庭合影”,语气充满质疑与压迫,“江河同志,你是安北县委书记,是一方主官!请你以一个普通党员干部的身份,也以一个常人的理智来审视这些证据:一位已婚的年轻女性,带着年幼的孩子,与你频繁会面,私下同行,甚至在非工作场所多次接触。这符合常理吗?符合一名高级领导干部应有的行为规范和避嫌原则吗?你的‘正当关系’说辞,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链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江河深吸一口气,他能感受到对面目光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怀疑和预设立场。他知道,此刻每一句话都必须慎之又慎,既要维护真相,又不能落入对方预设的“狡辩”或“情绪失控”的陷阱。
“王主任,”江河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带上了一种据理力争的凝重,“此事不仅关乎我个人的清白,更关系到一位无辜女同志及其家人的名誉和隐私。我请求,在严格遵守组织纪律、保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的前提下,进行说明。”
他略作停顿,清晰地说道:“我可以向组织正式报告:照片中的林晓月女士,确实已婚。但她的丈夫陈志刚,已于三年前因病去世。她们都是我在安南老固镇的同乡,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相识于微时,是多年的旧识。”
“哦?同学?同学遗属?”王副主任眉毛一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讥诮与不信的弧度,他打断了江河的话,“所以,你是以‘老同学’和‘关怀同学家属’的名义,对她们母子进行‘特殊关照’?但是,江河同志,据我们初步了解,你从未就与这位‘老同学’如此密切的往来,向组织作过任何形式的说明或报备!这种明显超越常规社交尺度的‘关照’,频繁的私下接触,已经严重违反了领导干部重大事项报告制度和廉洁自律相关规定!这不是简单的社交,这是重大嫌疑!”
一旁的记录员适时插话,语气尖刻,直指核心:“江书记,一个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您作为县委书记,位高权重,如此不加避讳地与之密切交往,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可能产生的误会和恶劣影响?还是说,您心里本就认为,这种关系‘特殊’到可以凌驾于组织纪律和世俗眼光之上?”
这问话极其刁钻,将“关怀”直接扭曲为“恃权暧昧”,将“正常交往”置于“瓜田李下”的审判席上。
江河的目光骤然锐利了几分,但他控制住了情绪,语气反而更加沉静有力:“王主任,我认为,领导干部首先是人,有正常的社会关系和情感需求。与故交旧友保持联络,在对方遭遇人生重大不幸、生活面临困难时,给予同学间力所能及的关怀和帮助,这符合基本的人伦常情,也是正派之人应有的担当。如果连这样正当的、基于道义的人际交往,都要被上纲上线,都要事无巨细地当作‘重大事项’向组织报备,那不仅是对组织纪律的僵化理解,更是对同志人格的不尊重,会寒了真正需要帮助的干部群众的心。”
“好一番‘人之常情’、‘道义担当’的大道理!”王副主任冷哼一声,脸色更加阴沉,显然对江河这番不卑不亢、甚至隐含反击意味的回答极为不满。他猛地将摊开的照片归拢,发出哗啦的声响,“江河同志,我们是纪律检查机关,讲的是证据和事实,不是听你在这里空谈人情世故!你的这些辩解,在组织调查清楚之前,毫无说服力!”
江河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急于定调、不愿深究细节的态度。他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守。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王副主任,语气转为一针见血的质问:
“王主任,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您不觉得,这封举报信出现的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吗?就在我安北县刚刚顶住压力,处理完涉及邻省重要官员亲属的恶性案件,并因此导致对方受到严厉处分之后,立刻就出现了这样一封针对我个人、且‘证据’如此‘翔实’的匿名举报?
对方对我非公开的行程、对林晓月母子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能弄到角度如此刁钻的天眼视频截图照片。其背后耗费的成本、动用的资源、乃至深藏的祸心,难道不更值得组织高度重视和深思吗?这究竟是一场针对我个人作风的举报,还是一场针对安北县前期工作、针对坚持原则干部的蓄意报复和政治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