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怀仁的倒台,对我们安北来说,是扫清了眼前的障碍,赢得了发展的空间和时间。”江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预警的意味,“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等于在我们脚下,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我的头顶,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贾成邦现在引而不发,不代表他忘了,更不代表他原谅了。他在暗处,掌握的资源、能动用的手段远超我们想象。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在某个我们意想不到的领域,以某种我们难以防备的方式,他的反击就会到来。”
他掐灭了还剩大半的香烟,眼神里是一种战士面对已知威胁时的状态。
“不过,畏首畏尾,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江河走回办公桌后,语气斩钉截铁,“被动接招不如主动筑堤。向华,通知下去,今晚召开紧急常委扩大会。议题有两个:
第一,全面总结此次‘隘口事件’的经验教训,反思我们自身在应急处突、跨区域协作、舆情应对等方面存在的短板;第二,也是更重要的,部署下一阶段的‘内功修炼’——全面加强党员干部,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的纪律教育、风险防范意识,强化纪检监察和审计监督,扎紧我们自己的篱笆!
同时,公安局这边,夏晖你要格外注意,对可能出现的、针对安北或者你我个人的任何非常规手段,要保持高度警惕,建立预警机制。”
夏晖神情一凛,立刻挺直腰板:“是,书记!我明白!”
办公室里,阳光依旧灿烂地铺洒进来,将一切都照得暖融融的。但江河刚才那番话,却像一层无形的、带着寒意的阴影,悄然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夏晖的心头。
——经历了上次因陈明道而起的几次历险,现如今他和江河已经有了共生死的默契!
眼前的硝烟似乎已经散尽,胜利的果实也初步品尝。但县委书记的预警如此清晰——一场由失败者酝酿的、更加隐蔽也更加凶险的暗战,或许已经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可能到来的报复,就如同一颗被深深埋下的延时炸弹,引信不知长短,威力未知,但它确实存在,并且时刻悬在安北的安宁之上,悬在江河和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头顶。
以小搏大、以弱搏强、以低搏高……
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决,想胜,难啊!
树欲静,而山雨骤至,其势更疾。
扳倒贾怀仁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舆论的余温犹在,一股更加阴冷、目标更为精准的暗流,已悄然蓄满恶意,如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骤然发动了致命的噬咬。
一封内容详尽、图文并茂的匿名举报信,如同淬炼过剧毒的冷箭,带着破空之声,同时射向冀南市纪委、省委组织部、省纪委信访室等数个掌握干部生杀予夺的要害部门。信件的指控,并非常见的经济问题或工作失职,而是直指一个领导干部最难以自辩、也最易引发道德审判的“死穴”——生活作风糜烂,长期与有夫之妇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并育有一名私生子!
举报信行文老辣,逻辑缜密,层层递进,极具煽动性和“可信度”。这已不是简单的作风瑕疵,若此罪名坐实,江河的政治生命将瞬间戛然而止,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
随信附上的“证据”材料,更是经过精心挑选和剪辑,极具视觉冲击力和心理暗示性:
一张天眼抓拍于夜色中、透过前挡风玻璃的模糊照片,勉强可辨驾驶座上江河的侧脸轮廓。关键在于后排——一个年轻女子怀抱一个约两三岁的幼童,孩子的小脸朝着镜头方向,女子则微微低头,画面氛围暧昧。
一组像素更高、显然是在北京某公园和餐厅监控的照片。照片中,江河与一位面容清秀、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并肩而行,或含笑交谈,女子手中牵着的正是那个孩子。照片角度刻意选取,使得三人间的物理距离显得异常亲近,构成了外人眼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铁证”。
此外,还有一份详尽的行程记录单,标明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该女子曾数次携子前往安北县,并附有模糊的监控截图,指向她出入江河住所附近区域或县委招待所。
人证(匿名但细节丰富)、物证(照片看似客观)、时间线(逻辑连贯)环环相扣,一应俱全。这封举报信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冀南市和云北省的相关部门内部,激起了滔天巨浪和无数审视、猜忌的目光。
冀南市,纪委谈话室。时间仿佛被刻意拉长、凝滞。
这是一间专门用于重要谈话的房间,隔音极佳,陈设简单到近乎冷酷。厚重的深蓝色窗帘严密地遮挡了所有外界光线,只有天花板正中一盏冷白色的吸顶灯,投下毫无温度的光晕,将房间中央那张孤零零的木椅和坐在上面的江河,笼罩在一片令人无处遁形的惨白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的气味。
江河端坐在硬木椅上,背脊挺直,双手自然平放在膝头。他对面,隔着一张光洁的暗色长桌,端坐着两位市纪委的干部。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严肃、法令纹深刻的王副主任,他是此次专项调查组的组长。另一名是稍年轻的记录员,眼神锐利,笔尖悬在记录本上方,如同待命的箭矢。
“江河同志。”王副主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根据组织程序和相关规定,现就匿名反映你个人生活作风存在严重问题的线索,进行组织谈话核实。希望你端正态度,本着对党忠诚老实的原则,实事求是地向组织说明一切情况。”
他的语调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测量,带着不容置疑的组织威压。
记录员适时地将一个打开的档案袋推向桌边,然后从中取出那叠已放大冲印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几乎带着某种仪式感,“啪”、“啪”、“啪”地铺陈在江河面前的桌面上。照片在冷光下反射着微光,那些被定格的瞬间,此刻成了最沉默也最有力的“指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