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躺着个中年汉子,腿上打着石膏,挂在架子上。
看见一大帮白大褂围过来,汉子显得有点紧张,想动又不敢动。
周逸尘走上前,伸手在汉子的脚背上按了按。
动作轻柔,但很有力道。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透过皮肤,底下的血运、肌肉张力、骨骼愈合情况,瞬间就在脑海里成了像。
不用拍片子,他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疼吗?”
周逸尘问道。
“有点胀,麻酥酥的。”
汉子老实回答。
周逸尘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年轻医生。
“看见这脚趾的颜色了吗?”
赵刚和王大伟赶紧凑过来看。
“有点发暗。”赵刚说道。
“这是静脉回流受阻的前兆。”
周逸尘开口讲解。
“很多时候,我们只关注骨头接没接上,却忽略了软组织的肿胀对血运的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调整了一下患肢的高度。
仅仅是微调了几度,垫了个枕头的位置。
“再看看。”
几个年轻医生瞪大了眼睛。
也就过了不到一分钟,那原本有些暗紫的脚趾,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一些。
“神了!”
王大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周逸尘没理会这种马屁,而是看着他们。
“记住这个角度,还有枕头垫的位置,不是随便垫的,要顺着静脉回流的走势。”
“还有,咱们的中药外敷,今天可以上了。”
“用那个三号方子,加两钱红花,透骨草加量。”
他说得细致。
那种感觉很奇妙。
平时觉得晦涩难懂的中西医结合理论,从周逸尘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大白话一样。
李文静在那奋笔疾书,生怕漏掉一个字。
赵刚和王大伟听得连连点头,眼神清明,显然是一下子就听懂了。
就连马国强这种老资格,都在旁边暗暗点头。
这就是满级教学技能的能力。
能把最复杂的知识,掰开了揉碎了,直接塞进对方的脑子里。
查完房,安排好当天的医嘱。
周逸尘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多了。
“文静,病房这边你盯着点,有事去门诊找我。”
“好的主任,您放心。”
周逸尘交代完,转身走出了病房楼。
门诊大楼在前边,得穿过一个小花园。
四月的阳光正好,花园里的丁香花开了,紫色的花穗压弯了枝头,香气袭人。
周逸尘步履稳健。
虽说只是个急诊科的副主任,但这会儿去门诊坐诊,那是医院给的特殊待遇。
一般只有主任医师才有专家号,但他这个副主任,挂号的人比正主任还多。
到了诊室,屋里打扫得很干净。
一张木桌子,两把椅子,背后是个洗手池。
周逸尘刚坐下,把听诊器放好,还没来得及喝口水。
门口就探进个脑袋。
是个年轻的小护士,专门负责分诊的。
“周主任,您到了?”
“嗯,叫号吧。”
周逸尘把钢笔帽拧开,铺开处方笺。
“好嘞。”
没一会儿,进来个老太太,捂着肚子,脸色蜡黄。
旁边跟着个中年妇女,搀扶着。
“大夫,快给看看,疼了一宿了。”
周逸尘示意老太太坐下。
他没急着问话,目光在老太太脸上一扫。
老太太印堂发暗,嘴唇干裂,虽然捂着肚子喊疼,但眼神还算有神,不是那种急腹症的死灰气。
“手伸出来我看看。”
周逸尘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老太太的寸关尺上。
手指微沉。
脉象弦紧,还带着点滑。
这是食积气滞,夹着点火气。
“昨天晚上吃什么了?”
周逸尘收回手,一边在病历本上写字,一边问道。
那中年妇女愣了一下,赶紧说:“也没吃啥好的,就是昨儿过生日,吃了两块大肥肉,还有几块黏豆包。”
周逸尘笑了笑,语气温和。
“岁数大了,脾胃运化得慢。”
“黏豆包这东西不好消化,又吃了肥肉,这是油腻住了,气儿顺不下去。”
“是不是觉得肚脐眼周围胀得慌,还有点想吐?”
老太太一听,眼睛亮了,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感觉!大夫您真是神了,都没摸肚子您就知道?”
这种小毛病,在七级医术面前,那就是小儿科。
“不用吃什么大药。”
周逸尘笔走龙蛇,刷刷刷写了个方子。
“去药房拿点保和丸,再买二两焦山楂,煮水喝。”
“回去这两天喝点小米粥,别吃硬的。”
他把病历本递过去。
那种自信和从容,让病人和家属心里特别踏实。
“这就行了?”中年妇女有点不敢信,“不用挂吊瓶?”
“是药三分毒,能吃药就不打针。”
周逸尘摆了摆手。
“去吧,照我说的做,今晚就能好受。”
看着千恩万谢走出去的母女俩,周逸尘轻轻吐了口气。
这种解决问题的快感,比什么都强。
“下一个。”
门外的走廊里,排队的人不少,但秩序井然。
都知道这屋里坐着个年轻的神医,看病准,脾气好。
周逸尘坐在那,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
不管多急多躁的病人,只要坐到他对面,看着那双清澈沉稳的眼睛,心里的火气先消了一半。
接下来这一天,周逸尘就在忙碌中度过。
至于给那位曹老首长治病的事儿,周逸尘只字未提。
这种事儿,别人知道了也就是多句闲话,没必要拿出来显摆。
这就是活过两辈子的好处,沉得住气。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像是那小火慢炖的粥,平淡却有滋味。
每天骑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上班,下班再载着江小满回院子。
车轮子碾过松江市的马路,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多凉。
回到家,两人钻进厨房,切菜、和面、生火。
烟囱里冒出的一缕炊烟,把那点日子的褶皱都给熨平了。
江小满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洗手作羹汤的时候,眼里那股子温柔是藏不住的。
周逸尘也很享受这种感觉,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心特别静。
当然,医院里的工作也没落下。
骨科病房那边,那个叫刘强的伤员,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这天查房,周逸尘特意又去了趟骨科。
刚进病房,就看见刘强正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周逸尘走了过去。
刘强一抬头,看见是周逸尘,脸上立马涌起一股子激动。
“周主任,您看!”
说着,他咬着牙,额头上憋起几道青筋,死死盯着那只打着石膏的手。
露在外面的几根手指,像是刚睡醒的虫子,微微颤动了几下。
幅度不大,但确实是动了。
旁边的家属捂着嘴,生怕发出声惊扰了这画面。
周逸尘伸手托住他的手掌,大拇指极快地在几个穴位上按了按。
指尖传来微弱的脉冲反馈,那是神经正在重新建立连接的信号。
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这只手内部的每一次气血流动,每一根神经的细微搏动,都清晰得像是在看显微镜。
“不错。”
周逸尘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神经已经在长了,比预想的还要快点。”
“还是那句话,那种特殊的针法还要接着扎,药也不能停。”
刘强拼命点头,看着周逸尘的眼神,跟看着活菩萨也没啥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