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话音方落,不敬抬眼望了望天际,日头正烈,金辉洒满庭院,连墙角阴影都短得可怜,哪里有半分“天色不早”的模样?他心中透亮,这位夫人怕是真急了,生怕二人转身离去,这桩蹊跷事没了头绪,后续更难收场。
既然褚夫人已然让步,清品也点头应承,二人便不再多言。张管家在前引路,穿廊过院,总觉得这褚府不知为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滞涩之气。不多时几人便到了客房,陈设素雅,倒也干净。
张管家奉上了茶水,躬身退去。房门轻阖,清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尚温,却压不住他心头的几分不耐,瞥了眼对面的不敬,沉声道:“你这小和尚,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若是不愿蹚这浑水,当初便该扭头就走,何苦跟着添乱,差点扰了道爷的好事?”
不敬脸上挂着惯常的浅笑,指尖轻轻叩着桌面,道:“道长这是在怪罪小僧么?”
清品眼一横道:“不然呢?”
“道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敬笑意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道:“小僧瞧着,道长怕是也早瞧出,此事绝非鬼神作祟,乃是人为吧?”
清品闻言,将茶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挑眉道:“道爷瞧出蹊跷,是因那灵璧石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连缝隙里的积年老灰都踪迹全无,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你这小和尚,自入府便蹲在那老松树下的土坑里‘挖呀挖’的,半天没挪窝,又是如何断定那里有问题的?”
不敬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有些空洞,他望着门口的方向说道:“鬼神之说素来虚无缥缈,当不得真。听褚夫人与张管家所说,那棵百年老松,枝干苍劲,本是根深蒂固之物,却突兀枯死,树皮上既无虫蛀之痕,根部又无腐烂之象,分明是遭了人为手段。小僧才疏学浅,虽未能参透其中法门,但既有人为,必有缘由。这褚府主人,听口气在京城立足最少两代,定是官宦之家。方才褚夫人言语间,句句透着‘能用钱解决的,便不算问题’的底气,这般家境殷实的人家,贼人既不寻褚大人的晦气,也不盗府中财物,偏偏要弄死一棵松树,道长以为,这是为了什么?”
清品毫不犹豫,轻飘飘地说道:“许是褚大人的政敌,笃信风水之道。那老松想必是褚家风水眼所在,弄死它,便是要败坏褚家气运,好趁机扳倒褚大人,这也未可知。”
不敬刚要开口反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话虽听着离谱,倒也有几分道理。若世人皆不信风水命理,清品凭什么不依靠全真教,单靠算卦看风水便能挣得盆满钵满?净土宗的教义本就简单直白,却能在白莲教作乱之后,短短数年便能再度发展到可与禅宗分庭抗礼的地步,不也正是借着世人对鬼神之说的敬畏么?
官场争斗,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若真有政敌信奉此道,不惜用这般阴损手段对付褚家,倒也并非绝无可能。
见不敬一时语塞,清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是颇为得意。这一局,终究是他占了上风。
不敬回过神来,问道:“那依道长之见,此事的根源究竟在何处?”
清品坦然道:“道爷我不知道!”说的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不知道?”不敬微微一怔。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清品有端起茶碗,轻轻吹去上面的浮茶,抿了一口之后道:“道爷就算能掐会算,眼下线索寥寥,也无从推断。再者,你这小和尚的心思,道爷岂会看不明白?无非是觉得那贼人装神弄鬼,目的尚未达成,所以故意布了局,故意打草惊蛇,看看能不能钓出些什么罢了。”
不敬闻言,立刻做出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双手合十道:“道长真乃神人也!这等心思,竟被你一语道破。”
只是他那夸张的表情太过刻意,反倒让清品忍不住苦笑一声,摆手道:“少给道爷来这套虚的。道爷若不是也有此意,岂会陪你这般胡闹?”
房外日光渐斜,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那藏在暗处的人得知不敬的动作,无论他的目标是什么,想必也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用过下人送来的晚膳,几碟荤素小菜配着白米饭,滋味寻常,却也清爽。膳后下人收拾了碗筷,便再无一人前来叨扰,仿佛这褚府上下已然默认了二人的存在,任他们自由行动。
客房之内,烛火摇曳,映得四壁光影浮动。不敬与清品皆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只是枯坐半晌,纵有满腹心思,也渐渐生出几分无聊。
不敬手揣在袖中,指尖摩挲着那块玄铁腰牌,心中想着是不是该现在就拿出东西让清品道长帮他想一想,把正事儿办了,
念头刚起,便被他压了下去。方才二人在房中谈话,他早已察觉窗外廊下有轻微的呼吸声,虽极细微,却逃不过他的耳力。想来这褚府看似宽松,实则四处都是眼线,墙根儿下不知藏了多少偷听之人。若非二人意在查清松树立枯之事,不愿过早与褚府撕破脸,凭清品的手段,只需一道真气,便能将那些窥伺者悄无声息地放倒。
“这褚府上下恐怕漏得跟筛子一样,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不敬轻声笑道,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似能穿透门板,望见外面的动静。
清品正靠在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道:“那是自然。咱们俩一僧一道,平白无故闯入官宦之家,褚夫人又那般爽快地留了咱们,府里人若不好奇打听,才是怪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现在就看那暗中作祟之人,是艺高人胆大,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再做手脚;还是见咱们来了,便识趣地缩起尾巴,藏得无影无踪。”
不敬点头附和:“道长所言极是。只是依小僧看来,那人既敢用这等阴损手段弄枯百年古松,又装神弄鬼搅得褚府不宁,多半不是个肯轻易罢休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