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家丁侍女刚一见到张管家与两位高人,这几人便争先恐后地诉说起来。一人道:“管家,大师,道长!小人前几日夜里去后院取柴,忽然就见一道白影从墙头飘过,速度快得像风,吓得我腿都软了!”
另一仆妇接着说道:“可不是嘛!我那天半夜起来倒水,就听见院子里有呜呜的哭声,那声音凄凄惨惨的,听得人头皮发麻,我连灯都没敢开,一头扎回床上蒙住了头!”
还有人说见过黑影在窗棂外晃动,有人说听过无人之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声情并茂,仿佛那些诡异之事都是亲身经历,历历在目。
张管家听着,脸上神色铁青,虽然这些事情他早已知晓。可一旁的不敬却只是静静听着,待众人说得告一段落,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位施主,你说那白影从墙头飘过,不知那墙头高有几尺?白影身形是高是矮,穿的是何种衣物?是白色的内衬,还是孝服?”
那家丁闻言一怔,脸上的惶恐之色顿时淡了几分,支支吾吾道:“这……这当时天黑,小人又吓得厉害,哪里还顾得上看这些?只记得是道白影罢了。”
不敬又转向那说听见哭声的仆妇问道:“你听到的哭声,是男是女?约莫在哪个方位?哭声中可有字句可辨?”
那仆妇眼神闪烁,双手揉搓着衣角,低声道:“这……日子有些久了,细节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那哭声难听得紧,应该是女生吧?就在院子里,具体哪个方位……实在想不起来了。”
不敬又一一询问其余几人,皆是如此。但凡问到具体细节,不是说当时太过惊惧未曾留意,便是推说时日久远记忆模糊,所言之事个个玄之又玄,却无一处能说得真切详实,处处透着含糊不清。
清品道长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对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更加确定,也笃定这小和尚果真与自己的看法相近,虽然一开始出发角度不同,但殊途同归。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的东西虽然唬人,但都是以讹传讹。在任何一个声称闹鬼的宅院,都能听到类似的传说。
然而话说回来,若道褚府上下是故意编造妄言,却也未必。自府中那株百年老松莫名发黑枯萎之后,阖府便人心浮动,流言渐生。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众人便不由自主往那诡谲处去想。人心之奇,最是难测,些许细微之事,一旦蒙上未知之影,便如荒郊野草般疯长,终成如今这般沸沸扬扬的局面。这般疑神疑鬼,倒也情有可原。
世间诸般鬼怪之说,十之八九皆是这般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而来。唯有那一二分真确,或是源自混沌之中的洞天福地,或是灵山净土的隐秘异事,这等玄机妙理,自是非寻常人所能窥探。倘若此地当真有通往净土的门户意外洞开,且无人掌控,以不敬、清品二人的修为见识,岂有第一时间察觉不到的道理?
不敬心中了然,知晓这些家丁仆从不过是庸人自扰,并无歹意,故而未曾为难。他朝张管家微微颔首,示意问话已毕。
众仆从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明后,见这位高僧神色淡然,并无追责之意,又得张管家亲口许诺有赏钱相赠,皆是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待众人散去,清品方开口道:“张管家,烦请通报褚夫人一声,府中异事,贫道约莫有了些眉目。”
张管家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忙躬身道:“二位高人且随小的往会客厅稍候,小的这便差人去请夫人!”
二人颔首应允,随着张管家复回会客厅。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门外便传来环佩叮当之声,褚夫人已然赶到。只见她面色潮红,鬓边微汗,想来或是听闻有了眉目心中狂喜,或是赶路过急未曾停歇,此刻气息尚有些不稳。
宾主见过礼毕,褚夫人不及落座,便急切问道:“道长适才传话,说府中之事已有眉目?”
清品颔首道:“正是。贫道初入褚府,便觉地气凝滞,隐隐有不祥之兆,待至后花园一观,方知究竟。这整个褚府,竟是被人设下了一座风水大局!那几株百年老松,正是此局的阵眼。如今阵眼已破,地气紊乱,若不及时补救,褚府上下……唉!”
褚夫人虽早听过下人禀报的这些传言,却不料竟是这般凶险,顿时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道:“若依道长之前所言,只需补种一株百年老松,便能修补阵眼,化解危机?”
清品摇头道:“此法虽可暂行,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百年老松需得地气相合、日久滋养方能成形,褚府这园中土性,与外来老松未必相合,极易水土不服,即便补种,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株,方能勉强稳住局面。”
褚夫人闻言,心中更是慌乱,忙起身躬身道:“那依道长之见,该当如何是好?还请道长不吝赐教,明示破解之法。褚家虽不敢言富,却也有些珍藏法器,若能化解此劫,自当奉上,聊表谢意!”
清品眉头陡竖,面色沉凝如铁,声音陡然转厉:“夫人此言差矣!贫道踏足褚府,乃是为解此地厄难、救拔众生疾苦而来,岂是以方外之人的身份,贪图你府中几件俗物法器?”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厅内檀香袅袅,竟似被这股凛然正气冲得微微一滞。清品身着青色道袍,此刻负手而立,眉梢眼角满是清高,仿佛褚夫人提及“法器”二字,已是玷污了他的清修一般。
褚夫人闻言,脸色顿时一白,忙不迭躬身赔罪道:“是妾身言语唐突,冲撞了道长清修,还望道长海涵息怒!妾身也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绝非有意亵渎二位高人。”
她语气惶急,额间已渗出细汗,先前的潮红褪去,只剩满心的忐忑不安。
一旁的不敬听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忍住喉间的笑意。他自小受师门教诲,涵养功夫早已到家,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模样,心中却已是暗自发笑道:“这清品道士,倒真是会做戏。”
他瞧得明白,褚夫人方才不过是说“有名贵法器奉上”,并未言明数量,可到了清品口中,却硬生生变成了“几件法器”,分明是讨价还价,偏生还摆出这般拒斥利诱的清高姿态。
他偷眼打量清品,见这位道长依旧是一脸凛然,仿佛方才那番话全是发自肺腑,心中更觉有趣:“或许高人便是喜欢这般迂回曲折的过程,既得了实惠,又不失风骨,倒也算是一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