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着霜月城的天际。
南宫族地,大门外。
这里人声窸窣,灯火通明。
一片紧贴着族地高大围墙的广阔空地被清理出来。
笼罩在家族护山大阵延伸出的淡金色光膜之下。
即便是临时搭建的救济区,也显露出大族井井有条的底蕴。
窝棚虽简陋,却排列整齐,留出通畅的过道。
地面铺着干净的细沙,不见污水横流。
几口大锅架在灶台上,下面燃烧的是切割整齐的灵木炭,蒸腾起的热气带着谷物的香味。
这里收容了从城中各处侥幸逃出的百姓,以及一些修为低微、无力自保的散修。
人们脸上带着脏污,但至少不再有直面尸傀时的恐惧。
他们安静地坐在分配的局域内,或低声交谈,或默默望着天空。
一队队身着南宫家与东郭家服饰的子弟在外围警戒巡逻。
“吱呀——”
玄铁大门向内侧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人群的骚动如同涟漪般荡开。所有目光,无论麻木的、期盼的、好奇的,都齐刷刷地投向那逐渐扩大的门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只抬着巨大木桶边缘的白淅秀手。
木桶看起来极沉,蒸汽氤氲。
随即,两道身影并肩从门内走出。
左侧是南宫星若。她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束袖练功裙,冰清绝美的容颜在暮色中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
右侧是姜璃。她一袭天蓝的素面罗裙,裙摆刚刚及踝,墨发如瀑。
然而,那份过于惊心动魄的美丽,即便在如此朴素装扮下,也丝毫未曾折损。
两位身份超然的女子,就这样亲自抬着供给凡俗与低阶修士的粥食,出现在了救济区所有人面前。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无论是逃难的百姓,还是低阶散修,甚至包括一些轮值的南宫家年轻子弟,全都怔住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两道身影,看着南宫星若脸上的认真。
看着姜璃那即便做着粗活也依旧清冷绝尘、令人不敢直视的容颜。
随即,细微的的窃窃私语,在人群各个角落抑制不住地出现。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那是……画里走下来的仙子吧?不,画里的也没这么……这么……”
这人想找个词,却发现穷尽一生学来的所有词汇,在这份美貌面前都苍白无力。
那是一种超越性别、年龄乃至物种审美极限的纯粹冲击。
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不敢长久地凝视姜璃,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读。
那美貌带来的并非愉悦,而是一种自惭形秽的震撼。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猛地扯了他一下,脸色发白。
“你瞎啊!没看见旁边那位?月白云锦裙,眉心一点朱砂……”
“那是南宫家主!南宫星若小姐!我在庆典上远远见过一次,绝不会错!”
“南宫家主?!”周围竖起耳朵听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唰地转向一旁气质冰清的南宫星若。
“是星若家主!她怎么会……怎么会来这儿?还亲自……”
她们……竟然亲自来施粥?
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了每个人。
“排队,领粥。”
南宫星若冰清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人群开始有序地移动,在粥桶前排成长队。秩序出奇地好,无人争抢。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断了一条手臂的老者。
他穿着残破不堪的袍服,修为约在筑基中期。
他颤巍巍地递过一个豁口的陶碗,浑浊的眼睛看向南宫星若、姜璃,声音沙哑干裂:“多、多谢……家主,仙子……”
南宫星若舀起一大勺稠厚的热粥,倒入他的碗中,粥里混着些切碎的菜叶和肉末。
老者捧着温热的碗,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抬起头,“家主……老夫原是陈家长老,陈家……没了。”
“这粥,救命。但……但可否再赏一颗,哪怕是最次的辟谷丹?”
“夜里寒气重,阵法边缘需人盯着,老夫……老夫想守夜,得有点力气。”
一个曾经的小家族长老,筑基修士,如今沦落到为了一颗最低级的辟谷丹而向人躬身乞求。
南宫星若动作顿了顿,冰清的眼眸看向老者。
她微微侧身,目光与姜璃短暂交汇。姜璃轻轻颔首。
“可。”南宫星若转回头,对旁边一位负责分发物资的东郭家执事示意。
那执事立刻从腰间一个布袋中取出一颗辟谷丹,递给老者。
老者身体剧震,用仅存的手紧紧攥住那枚丹药。
“谢……谢家主恩典!谢仙子!”
然后才端着粥,走向分配给守夜者的局域。
队伍缓缓前移。南宫星若和姜璃配合默契,一勺勺热粥递出。
轮到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他独自一人,小脸脏得看不出本色,唯有一双大眼睛异常安静,甚至有些空洞。
他努力踮起脚,举着一个破碗。
南宫星若看着他,冰封般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
她特意从桶底舀起满满一勺料最足的粥,倒进男孩的大碗里,几乎要溢出来。
然后,她轻轻说:“给你。”
男孩呆呆地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浓粥,又抬起空洞的眼睛,看了看仙女一样好看的大姐姐。
他张了张嘴,随即只是用力抱紧了怀里的碗,慢慢退到一边,小心地喝起来。
食物是区分开来的。凡人的是纯粹的热粥和粗面饼。
而轮值守夜、或主动参与一些辅助工作的低阶修士。
碗里的粥则飘着浅绿色灵草碎,旁边还会附赠一块用粗盐腌制过的低阶妖兽肉干。
这点灵力补充,对他们保持警戒至关重要。
起初相安无事。
但当队伍中一个身材干瘦的凡人男子,伸着脖子看到前面那个刚刚领了“修士份额”的凝气期散修碗里的肉干时。
一直压抑的不满和生存压力带来的焦躁,突然冲破了临界点。
“凭什么?!”
他猛地拔高声音,指着那散修的碗,脸激动涨红。
“凭什么他们碗里有肉?我们就只有清汤寡水?大家都是逃难来的,都快饿死了!这公平吗?!”
骚动出现,在排队的人群中传播。
许多凡人投来不满、嫉妒的目光,低声的附和与抱怨开始蔓延。
最初的救命之恩,在连日安稳的施舍中,悄然变成了“理所应当”。
恩情被遗忘。
尤其是南宫星若蹲身对待孩童的温柔,削弱了部分人心中的畏惧。
他们不敢挑衅执剑的修士,却敢将连日积压的怨气,倾泻向“好说话”的施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