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候……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眼里有了真切的笑意,“穿着一件特别亮的鹅黄色羽绒服,象个小太阳。拖着一个看起来比你还重的工兵铲,吭哧吭哧地挖坑,还不让你二哥帮你挖坑。你二哥金瑞跟在你后面,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帮你望风,手里还抱着几盒你爱吃的巧克力,大概是‘赃款’的一部分。”
金鑫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埋得很认真,一边埋还一边跟你二哥嘀咕,‘等本女王二十岁了,就来挖出我的宝藏,到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爸爸再也管不着我!’ 埋好了,你还踩了踩土,插了根枯树枝做记号,自以为天衣无缝。”
贺砚庭说着,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冲淡了回忆里的血腥与冰冷。
“你们走了以后,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我想,连这么个小丫头,都在为自己攒一个明亮的未来,偷偷埋下希望。而我呢?就要在这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一切?”
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我不甘心。爷爷的仇没报,兄弟的腿没讨回公道,贺家还没落到该落的人手里。”
贺砚庭坦然道:“所以,我把你的‘宝藏’挖出来了,十根金条,还有几个你当时觉得好看一起埋进去的镀金小首饰。我用那些金子,在黑市换了一笔钱,不多,但足够我找一个他们暂时够不到的、可靠的律师,立下第一份秘密遗嘱,并激活了爷爷很早以前留给我的、只有我和他知道的一条应急资金渠道。然后,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金鑫已经完全听呆了。她埋金子的时候,正好是她刚被经济制裁半年,刚刚解封,她看了小说,只觉得是场刺激又好玩的冒险,是反抗爸爸经济管制的壮举。
她从未想过,那几根小小的金条,会成为一个贺砚庭在人生绝境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会间接改变那么多事情的走向。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你后来是怎么……”
“怎么翻盘的?” 贺砚庭接过她的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冷冽,带着商场厮杀磨砺出的铁血味道。
“那又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无非是蛰伏、隐忍、借力打力、合纵连横,阴谋阳谋一起上,加之一点运气和爷爷留下的真正底牌。花了三年时间,我才把该清理的人清理干净,把该拿回来的东西拿回来。那两个兄弟的腿,他们为了帮助我,被家族除名,后来我也找了最好的医生,现在能正常行走,但他们的腿在阴雨天会疼。”
他叫她,声音低沉而郑重,“鑫鑫,那十根金条,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它让我在最想放弃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鹅黄色的、充满生机的背影,让我觉得,这世界也许没那么糟,至少还有人会为了想象中的二十岁宝藏而快乐地挖坑。”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似乎想触碰什么,又缓缓放下。
“鑫鑫,你二十岁为什么不来挖呢?”
金鑫突然笑了起来:“当天晚上回到家,被大哥知道,大哥说我猪脑袋,搞不好现在就没有,我不信,后来爸爸带着我们三兄妹来挖,宝箱没了~,我被大哥骂了一路。”
金鑫脸色变了犀利看着他:“当时你就喜欢我了吗?”
贺砚庭立马否认:“鑫鑫,那时候你才10岁,我不是禽兽。那时候的你让我看到了生的另一种可能,不是复仇的执念,而是对美好未来的单纯向往。
我对你有感情的时候,你十六岁的时候,你山里做慈善,你为了让生苗的女孩子读书,你和圣女先用普通话吵架,你为吵赢,请熟苗叫你苗语,后来,你居然用苗语和圣女唠叼……
之后,我关注你,了解后,知道你和沉阅有娃娃亲,金家欠沉家一条命,你不能退婚,而我知道我没有希望,所以收集古玩,打算在你结婚送给你那些古玩。
时间让我对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最后,当我知道你是假千金,你去退婚了,我立马安排助理每天去预约航道去法国,你应该会去找你大哥哭,我知道我机会来了。”
金鑫:“你是笨蛋吗?喜欢要说出来,拒绝还是接受,拒绝的话,那就哭一场,向前看;接受了,那就一起解决问题。贺砚庭,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公主,我是女王呀!爱不必如此沉重和孤独。”
贺砚庭怔住了,仿佛长久以来支撑他、也禁锢他的那套孤独而沉重的逻辑,被她这番明亮又强悍的话语哐当一声敲碎了。
他看着她闪闪发光的,带着毋庸置疑神采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释然、狂喜与隐隐酸楚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他低笑起来,笑声从胸腔震出,开始有些哑,继而变得清朗:“你在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扛?未来的路,我们可以并肩走?而不是我一个人,在前面披荆斩棘,或者在后面默默守望?”
“当然!”金鑫扬起下巴,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宇宙间最不言自明的真理,“我们并肩走呀!”
话音落下,她看到贺砚庭深邃的眼眸里,最后那点惯常的冷冽与克制也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的光彩。
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揽入一个坚实无比的怀抱。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甚至有些颤斗,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又仿佛在确认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拥有。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失语般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馀生般的庆幸与无尽眷恋:“鑫鑫……鑫鑫……鑫鑫……”
金鑫起初被他勒得有点疼,但随即感受到那拥抱中传递出的脆弱。
她心尖一软,抬起手,先是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背脊,然后缓缓环住他,用一种全然接纳的、抚慰的力度。
她侧过头,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鬓边,柔声回应:
“我在。”
“贺砚庭,我在,我们一起向前走。”
————
金琛没有摔手机,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在挂断那个宣告第三次延期的电话后,静静地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很久没动。
落地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岳父大人又要延期婚礼,这是第三次了,一大堆屁话的理由。
他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带有特殊标识的追踪软件。
代表钱知意位置的小红点,正稳稳地停在钱氏总部大楼。
骗子,明明说了放假几天的。
他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然后,他起身,抓起车钥匙,直接下楼。
岳父又一次轻易地撼动了他视为绝对承诺的日期,这让他觉得,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的,关于钱知意完全属于他的信念,似乎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他一路沉默地开车,闯了一个黄灯,带着一身低气压,径直上楼,找到正在办公室核对文档的钱知意。
钱知意听到动静抬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叹气。
她没问他怎么上来的,只是在他走到面前时,语气平静:“金琛,你再次违规,面壁思过十分钟,十分钟后再谈。”
金琛看了钱钱一眼,转头气愤走到墙边,面对墙。
钱知意趁着十分钟的时间,赶紧安排好工作,把明天早上的事情给安排好!
十分钟一到,钱知意正好安排好。
他绕到她面前,无视她微微蹙起的眉,伸手,有些强硬地将她从办公椅里拉起来,然后紧紧、紧紧地抱进怀里。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呼吸沉重,带着烫人的热度。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钱知意以为他要开始例行的“犯罪宣言”时,他闷闷地、带着一种近乎迷茫的委屈,低声说:
“钱钱……婚礼……又被岳父大人延期了。”
不是质问,不是愤怒,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钱知意准备处理完手头急事就回去找他,没想到他先一步,以这种状态找来了。
她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行了,知道了。你岳父又作妖了。”
金琛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他在她颈侧蹭了蹭,这次,那委屈更明显了,混着偏执和不安:“我们说好的……三次。我书着。一次,两次……这次是第三次了,钱钱。”
他看着她的眼睛,象要望进她灵魂深处去确认:“三次了……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真的同意?我是不是永远都得不到那个‘允许’?”
他介意的是那个“允许”的像征意义。
岳父大人一次次的意外,象是在反复印证:他不配,他不被祝福,他偷走了人家的珍宝
钱知意在他怀里艰难地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抚过他发红的眼角,力道不轻。
“金琛,看着我。”她命令道,眼神锐利而清明,“法律上,我是你妻子。事实上,我睡在你枕边。心理上,我选择了你。‘允许’?我钱知意要嫁谁,什么时候嫁,需要谁的‘允许’?”
他执拗地回到那个具体的点上,那是他安全感缺失的症结,“可是……日期……我们又不能按时……”
钱知意打断他,眉毛一挑,那股杀伐决断瞬间溢出,“我爸有他的不可抗力,我也有我的必须执行。”
她抬头,直视他,“只要我们愿意,下周末就可以去那个我一直喜欢的雪山教堂,只请必不可少的人。”
“金琛,我要的是一场婚姻,一个你。婚礼的形式和日期,是锦上添花,但不是不可更改的圣旨。我父亲用他的方式拖延,我就用我的方式绕过。他消耗的是他作为父亲在我这里的信用额度,不是我们结婚的可能性。”
她抓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指,按在屏幕上的日期。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选你想要的日期和方式。剩下的,我来解决。我父亲那边,我去谈。谈不拢,我就执行。没有第三次延期,只有我们主动选择的、新的开始。”
金琛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准备好一切退路、甚至不惜与父亲正面周旋的女人。
那股无处着落的委屈和恐慌,突然有了可以攀附的实体,不是被拖延的绝望,而是被交付选择的重量。
他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着她,眼底的赤红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孤注一掷的依赖取代。
他声音沙哑,却清淅:“不要下周,太仓促配不上你,小傻子这个乌鸦嘴说了我岳父大人一定会闹的,她自己安排了时间,这次小傻子没有按照我们安排的时间,她已经选择好了时间,要足够隆重,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
钱知意再次感谢鑫鑫,她来帮忙办理婚礼,这样,琛哥会被安抚一下,最起码有鑫鑫来承受这货的‘变态’态度。
金琛看着钱钱在漫游,他生气掐着她的脸,声音很低:“你要是敢骗我……要是这次再……”
“你就把我关起来,绑起来,套上项圈,我知道了。”钱知意头也不抬地接话,语气敷衍得象在讨论天气,手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却更快了,“台词我都会背了。金大少爷,闭嘴,我还差三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金琛:“……”
他默默收回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那股熟悉的、被她稳稳接住所有不安和疯狂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不再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看着。
用目光,将他世界里的这束唯一的光,牢牢锁在视野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