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铃响了。贺砚庭起身去开门,金冰拎着一个厚重的保密公文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丈夫,那位解剖学副教授。两人都穿着便服,但神情严肃,看不出丝毫疲惫。
“冰哥,哥夫,辛苦了,这么晚还跑一趟。”金鑫起身招呼。
金冰点点头,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输入密码打开,取出几份厚厚的文档。
“结果出来了。”
他言简意赅,推了推眼镜,“昨天祠堂到场的196位族人,dna样本全部采集并完成初步分析。与已有的陈柏溪直系、旁系样本,以及我们掌握的沉家内核成员样本,进行了交叉比对。”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份文档上。
金冰拿起最上面一份总结报告,声音平稳清淅:“结论如下:所有到场族人,与陈柏溪、沉家均无亲缘关系。”
这个结果,在某种程度上是预料之中,但也让气氛为之一松。至少排除了大规模“血脉污染”或沉家深度渗透的可能性。
金琛沉吟:“也就是说,如果‘家贼’存在,至少从血缘上,他依然是金家人。范围依然在我们内部。”
金彦微微颔首,目光深沉。自己人作案,往往比外敌更棘手,也更能触及家族的根基。
这时,一直靠在窗边沉默的金钰忽然开口,他看向金鑫,嘴角带着惯有的、略显玩味的弧度:“小傻子,这下可以放心了?来的都是金家自己人,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内鬼。”
金鑫抬起头,脸上并没有放松的神情,反而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报告,语气清淅而冷静:
“不,钰哥。恰恰相反,我现在更怀疑来的人和没有来的人。”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点着那份报告:“敢来祠堂,敢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在那种严格的安检和规矩里露面的,我本来就没太怀疑。他们要么心底坦荡,要么……就是有绝对的自信不会在这种场合露出马脚。”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我真正怀疑的,是那些没有来的人,来的人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证据。”
金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八个在部队封闭训练的新兵,年纪太轻,时间对不上,可能性较低。但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长期在外、有合理借口不回来的?”
金鑫点头,“美国的那位堂伯,两位常驻海外分公司的堂兄,还有其他几位因为‘紧急公务’、‘身体不适’没能到场的……他们的‘不在场’,本身就是一种信息。钰哥,我需要重点关注他们的动向,以及他们当年是否与楚家,或者与金二柱夫妇,有过任何我们不知道的交集。”
“冰哥,”金鑫转向金冰,“接下来的重点,就是深入调查这些未出席者的详细情况。尤其是二十多年前,他们的人际网络、行踪轨迹,是否有可能接触到当年的内核环节。这需要更细致的文档排查和外围调查。”
金冰推了推眼镜,郑重应下:“我明白。我会调整‘清源’的优先方向。”
金钰吹了声口哨,眼里闪过兴味:“有意思。从‘谁来了’变成‘谁没来’。小傻子,你这脑子转得够快。”
他看似调侃,实则已将自己信息网络的重点,同步转向了金鑫指示的方向。
金彦最终拍板:“就按鑫鑫说的办。下一阶段,重点排查未出席族宴的族人,尤其是长期游离在家族内核视线之外的那些。冰儿全权负责,钰儿配合信息支持。记住,隐蔽,精准,不要打草惊蛇。”
“是。”金冰和金钰齐声应道。
金琛想了一下说:“楚家楚怀智倒了,我们没有他的dna,如果他的家族呢?有没有人,改头换面,通过某种方式,融入了我们金家?”
他看向金冰:“冰儿,dna这件事,你和你丈夫全权负责,成立独立调查组,代号‘清源’。权限开到最高,可以调用家族一切资源,包括境外力量。但有一条绝对保密。除了在座我们几人,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清源’的存在和具体进展。”
“明白。”金冰肃然应道。
“至于外面那些风波,”金彦的目光转向金鑫,眼神复杂,“妞妞,你处理得很好。慈善基金这块牌子,立住了,也擦亮了。但树大招风,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和你身边的人,安保级别提到最高。楚风,或者他埋下的钉子,不会善罢甘休。”
金鑫点点头,只有深思:“爸,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金彦语气不容置疑:“鑫鑫,蓓蓓那边,你不许插手,让她先待着。真相太残酷,她不是就事论事的人,她现在知道得越多,也越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让她自己先消化消化今天记者给她的‘信息’,看看她的反应,如果她依旧认为鑫鑫占她的位置,我们就不用理她,保护她人生安全就行。金钰那边不是已经递了梯子吗?看她接不接,我们要神队友,不要猪队友。”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金钰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小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散漫:“大伯,鑫鑫这场翻身仗打得漂亮,但也把暗处的火引得更旺了。我估摸着,对方接下来可能会有几种动作:继续挖掘金家其他人的‘黑料’,试图多点开花;针对鑫鑫个人,制造意外或丑闻;也是我最担心的,他们可能会利用金蓓蓓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变量’,把她彻底逼疯,或者诱导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把水彻底搅浑。”
金彦赞许地看了金钰一眼:“分析得不错。所以,钰儿,你手里的那摊事,尤其是信息网络和那些‘灰色’渠道,给我盯紧点。我要知道风吹草动。”
“闺女,你不许见蓓蓓,我知道你的想法,现在我们先把敌人找出来。”
金鑫:“……”她进了icu得到了一个结论,她不再和金蓓蓓见面,她怎么示好,对于金蓓蓓都说不怀好意,隔离开来。
“放心吧大伯,我那些兄弟虽然不成器,但打听消息、盯梢跟人还是专业的。”金钰笑嘻嘻地应下,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好了,都回去休息吧。”金彦挥了挥手,“接下来,是场硬仗。各自守好防线。”
众人陆续离开书房。
金鑫和贺砚庭回到自己房间,金鑫去洗澡,出来看到贺砚庭也洗完澡靠在床头看书等她。
见她进来,放下书,张开手臂。
金鑫走过去,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驱散刚才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累吗?”贺砚庭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心累。”金鑫闷闷地说,“比筹备族宴累一百倍。知道敌人可能就在自己人中间,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贺砚庭沉默了一下,抱紧她:“我相信金叔叔,相信你大哥,也相信金钰他们。清理门户固然痛苦,但也是为了家族能长久走下去。你不是一个人在扛。”
“我知道。”金鑫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忽然问,“砚庭,如果是你们贺家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贺砚庭眼神微凝,思考片刻,缓缓道:“或许比金叔更冷酷。隐患,必须在萌芽状态就掐灭,尤其是涉及血脉和传承的根本。有时候,仁慈是对更多无辜者的残忍。但你们金家不一样,有族规,有祠堂,有那么多明事理、肯担当的族人。这是你们的力量,也是你们的羁拌。我相信,你们能找到一条相对不那么血淋淋的路。”
金鑫把脸重新埋进他怀里,没有说话。
她想起爸爸说的“清源”,想起冰哥眼镜后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想起大哥紧锁的眉头,甚至想起金钰那副玩世不恭下隐藏的锐利。
是的,她不是一个人。
这是一场保卫家族的战争,而她的家人,无论内部有多少分歧和问题,在面对真正的外敌或内奸时,都会站在一起。
金钰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没有立刻休息。他锁好门,拉上窗帘,打开了一台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轻薄笔记本计算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快速输入几重密码,进入了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屏幕上,分列着数十个小小的窗口,有的显示着不断滚动的数据流,有的是静止的监控画面,还有几个是加密的通信窗口。
他调出其中一个标注着“未参会族人动态”的文档夹,里面是手下传来的关于那几位未能参加族宴的族人的近期行踪报告。
他快速浏览着,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锐利如鹰。
美国的那位堂伯,近期投资了几家生物科技初创公司…
八位新兵蛋子,一切正常,在封闭训练,这个监视不了……
还有两位在海外分公司常驻的族兄,最近和某些背景复杂的中间人接触频繁……
他将这些信息一一标记、归类,存入不同的分析队列。
然后,他点开了另一个独立的加密通信软件,输入了一长串动态密钥。
几秒后,连接创建,对方没有视频,只有文本。
【钰】:清源激活。重点标记已发你。查楚家复灭前后,所有与金家产生过交集的人员流动,尤其是婚姻、收养、雇佣记录。不计代价,不惜时间。
对方很快回复,只有两个字:
【影】:明白。
金钰关掉窗口,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是指家世,而是指他看到的、想到的,总是比同龄人,甚至比许多大人,要多要深,金家能懂他的,就只有鑫鑫。
三叔说他“邪性的聪明”,大伯说他“是块硬骨头,也是块好材料”。
他讨厌被束缚,所以选择了最自由散漫的“纨绔”外壳。
鑫鑫需要他镇场子、干脏活,而他也乐于借此,名正言顺地调动资源,去做一些他认为必要的事情。
比如,查明真相,清除隐患。
楚风……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一个能让陈柏溪那种老狐狸断子绝孙、能让金家鸡犬不宁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钰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金钰低喃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兴奋的弧度。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将今晚获得的所有信息,金冰的dna报告、金彦的指令、自己的分析、以及外部搜集的碎片,进行集成、关联、推演。
他给金鑫单独开了一个隐秘的文档夹,这个小傻子才是最危险的,她背叛金家,那就只能杀了,希望他们不要走到这一步。
屏幕上的线条和数据逐渐构成一张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一些原本孤立的点,开始隐隐显现出连接的迹象。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那栋安静的别墅里。
金蓓蓓毫无睡意。她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抱着膝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记者的话像毒蛇一样在她脑海里钻来钻去。
开棺验dna……
金鑫不是金二柱的孩子…
调换是谎言……
金钰冷淡的转述:“瑞哥担心你。”
“瑞哥说,不管你认不认,你身上流着大伯的血,回了金家的门,就是金家的人……外面那些脏的臭的,不该沾到你身上。”
这两段话在她心里反复拉锯,一方是冰冷的怀疑和颠复,另一方是一丝微弱却坚硬的、属于“家人”的微弱暖意。
她想起金瑞那双和金彦很象的、沉静的眼睛,想起他沉默地在她掌心写下号码的样子。
他真的会担心她吗?
还是只是出于一种责任?
那金家其他人呢?
爸爸、金琛、金鑫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在调查什么?
她感觉自己就象一个站在巨大迷宫中央的人,四周都是浓雾,每一条路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出口。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该走向哪里。
愤怒和恨意依然存在,但此刻,更多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和恐惧。
如果她恨错了人呢?
如果她的委屈和不甘,从头到尾都创建在一个谎言之上呢?
她忽然很想给掌心那个号码打过去,问问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二哥,他到底知道多少,他为什么会“担心”她这个几乎陌生的妹妹。
但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她害怕。
害怕听到更残酷的真相。
也害怕那一点点可能是错觉的暖意,会被彻底打碎。
最终,她只是蜷缩得更紧,将脸埋进臂弯里。
夜色吞没了她的身影,也吞没了她无声的挣扎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