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深冬。太行山深处的青石镇被冻得缩成一团，镇西头的陈家祠堂，是全镇阴气最重的地方。祠堂里供着一口黑漆棺材，棺里躺着陈家最后一位走阴人，陈三姑。
走阴人，是青石镇特有的行当，能以通幽术勾魂问话，替阳间人寻枉死的亲人，问未了的心事。陈三姑临终前，把通幽的法子传给了唯一的徒弟，阿禾。
阿禾是个孤儿，跟着陈三姑长大，学了十年通幽术，却从未真正试过。陈三姑说，通幽最忌心有杂念，更忌招惹枉死鬼，一旦被缠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阿禾偏不信邪。
三姑下葬的第七天，是回魂夜。镇东头的张屠户找上门，跪在雪地里磕破了头，求阿禾帮他通幽，问问他那投河的闺女，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所害。
张屠户的闺女叫翠儿，三天前被人发现漂在镇外的冰河里，肚子被冰棱划破，死状极惨。官府说是自缢，可张屠户不信——翠儿前一天还笑着跟他说，要去镇上的布庄挑块红布做嫁衣。
阿禾看着张屠户冻得发紫的脸，心一软，应了。
通幽的法子很邪性。要在三更半夜，于祠堂的棺材前摆上一张八仙桌，桌上放三牲祭品，点两根白烛，再用朱砂混着黑狗血，在地上画一个引魂阵。走阴人要盘腿坐在阵中，左手持引魂铃，右手捏拘魂诀，口念通幽咒，直到阵中起了阴风，便是鬼魂来了。
三更梆子响过，祠堂里的烛火开始忽明忽暗。阿禾坐在引魂阵里，指尖的引魂铃轻轻晃动，叮铃铃的声响，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瘆人。
“阴门开，阳门闭，孤魂野鬼听我令……”
咒语念到第三遍时，一阵刺骨的阴风突然卷了进来，吹得白烛的火苗猛地往下一沉，险些熄灭。阿禾的后颈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在对着她的脖子吹气。
她不敢睁眼，只觉阵中多了一道轻飘飘的影子。
“翠儿？”阿禾低声问。
影子没有应声，却有一阵极轻的啜泣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那哭声细细碎碎的，带着一股子水汽，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
“你是怎么死的？”
啜泣声停了。紧接着，阿禾的手腕一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猛地睁开眼——引魂阵里，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头发黏在脸上，脸色惨白如纸，肚子上的破洞还在往外淌着血水，染红了地上的朱砂阵。
是翠儿。
翠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禾，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又尖又细：“我好冷……好疼……”
“是谁害了你？”阿禾强忍着恐惧追问。
翠儿却不答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祠堂的角落。阿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青布衫的男人，正低着头，阴恻恻地笑。
是镇上的货郎，周二。
周二是翠儿的未婚夫。
阿禾心里一惊，刚想再问，翠儿突然扑了过来，冰冷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我好冷……你替我暖暖好不好？”翠儿的脸贴得极近，阿禾能闻到她身上的河水腥气，还有一股子腐肉的味道。
“你是枉死鬼！”阿禾猛地想起三姑的话，慌忙去捏拘魂诀。可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翠儿死死按住。翠儿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嵌进了她的皮肉里。
“三姑不让你招惹我，对不对？”翠儿的声音里带着怨毒，“她自己就是被枉死鬼缠死的！她怕你也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阿禾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三姑临终前，浑身青紫，脖子上有一圈黑紫色的指印，她一直以为是病死的，原来……
“她替人通幽，问出了凶手，凶手却买通了道士，把我的魂锁在她身上……”翠儿的脸开始溃烂，一块块皮肉往下掉，“我缠了她三年，才把她缠死……现在，轮到你了！”
阴风越来越大，祠堂里的棺材板开始咯吱作响。阿禾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一点点抽离，身体越来越冷，像是沉进了冰河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张屠户。
张屠户扛着一把杀猪刀，冲进祠堂，看到阵中的景象，眼睛都红了。他举起杀猪刀，朝着翠儿的影子狠狠劈了下去——
“滚！别害我的恩人！”
杀猪刀沾过无数畜生的血，煞气极重。刀风过处，翠儿的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消散了大半。
翠儿的力气松了，阿禾猛地咳出一口血，瘫倒在阵中。
张屠户扶起她，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僵住了。
阿禾抬起头，冲着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和刚才翠儿的笑容，一模一样。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
“你知道吗……”阿禾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和翠儿的声音分毫不差，“害我的人，不止周二一个……”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张屠户。
祠堂外的雪，越下越大。白烛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第二天，镇上的人发现，陈家祠堂的门开着。张屠户和阿禾都不见了，只有地上的引魂阵，被血染得通红。
有人说，他们看见阿禾跟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走进了镇外的冰河。也有人说，他们听见祠堂里，传来了杀猪刀劈骨头的声音。
青石镇的人，再也不敢提通幽术。
只是每逢深冬的夜里，镇外的冰河边，总会传来一个姑娘的哭声，还有人听见，有人在轻声问：“你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