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深秋的雨裹着寒气，缠缠绵绵下了半个月。青石板路被泡得发涨，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谁在暗处磨牙。林家大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门楣上斑驳的“林府”二字，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林夫人沈玉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的脸。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唇，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却越皱越紧。三天前，她去城外的乱葬岗给早夭的女儿烧纸，回来后总觉得不对劲——镜子里的那张脸，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起初只是细微的变化。眼角的一颗小痣，不知何时淡了几分；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似乎比往日更弯了些。她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昨夜，她在镜中看到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怨毒。
“夫人，该歇息了。”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声音怯生生的。这几日，她总觉得夫人变了个人，眼神冷得像冰，看她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沈玉容没应声，指尖抚过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镜中的女人也抬起手，指尖与她的指尖在镜面上相触，却没有一丝温度。她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嫣红的胭脂洒了一地，像摊开的一滩血。
“夫人，您怎么了？”春桃放下汤碗，想去扶她，却被沈玉容一把推开。
“别碰我！”沈玉容的声音尖锐得不像她自己，“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回事？”
春桃被她吓得脸色发白，喏喏道：“夫人的脸好好的啊，还是那样好看……”
“好看？”沈玉容又扑到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人，“你看！这眼睛，这鼻子，根本不是我的！”
镜中的女人咧开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沈玉容猛地想起，乱葬岗上，那个被野狗刨出来的女尸。
那具女尸死了不知多久，脸上的皮肉都烂得差不多了，唯独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睁着，怨毒地盯着她。当时她吓得落荒而逃，现在想来，那女尸的眼睛，竟和镜中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一阵乱颤。沈玉容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忽长忽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影子里蠕动。她颤抖着伸手，想把窗户关上，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春桃的脸。
春桃的脸，不知何时变得和她一模一样。
“夫人，你看，我们的脸，多像啊。”春桃笑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阴恻恻的寒意。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的地方，皮肉竟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惨白的骨头。
沈玉容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门外跑。可她刚跑到门口，就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抬头一看，竟是失踪了半个月的丈夫林文轩。
林文轩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脸色苍白得像纸。他低头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和镜中女人如出一辙的笑：“玉容，你看，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他的手伸到背后，缓缓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物件，打开来，竟是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上的眉眼口鼻，和沈玉容的脸，分毫不差。
“这是我从乱葬岗的女尸身上剥下来的。”林文轩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冰锥，扎进沈玉容的心脏，“她生前，可是羡慕你的脸羡慕得发疯呢。她说，只要能换你的脸，她愿意永不超生。”
沈玉容浑身冰凉，瘫软在地。她终于明白，这几日的诡异，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嘶哑，像破了的风箱。
林文轩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刺骨：“因为，我讨厌你这张脸。”
他的话音未落，春桃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的寒光映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张惊恐，一张贪婪。
“夫人，别怪我。”春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匕首，“谁让你生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呢……”
匕首落下的瞬间，沈玉容闭上了眼睛。她仿佛看到，乱葬岗上的女尸，正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窗外的雨，还在下。
第二天，林府的下人发现，夫人和丫鬟春桃都失踪了。只有林文轩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痴痴地笑着。
铜镜里，映着一张清丽的脸。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唇。
只是那张脸的眼角，没有痣。
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也比往日更弯了些。
雨停的时候，有人看到，林府的后花园里，多了两座新坟。坟前没有立碑，只有两株歪脖子柳树，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女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