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头偏西,寒气从门缝窗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王小小把炕桌收拾干净,搬出自己的家伙事:一个小炭炉,一个带盖的粗陶砂锅,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碗,还有下午从市里药店买回来的、已经粗略分拣好的几包草药。
炭炉点着,蓝幽幽的火苗舔着砂锅底。
她没急着下药,先往砂锅里加了半锅清水,又掰了一小块自己之前熬好的、澄清的骨胶放进去,盖上盖子,让火慢慢煨着。
这是底子,要熬得浓稠透亮,不能有腥气。
等待的功夫,她开始处理药材。
三七根茎需要仔细刷净,用小石臼慢慢捣成粗粉;红花只需取花瓣,去掉杂质;附子已经炮制过,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用温水泡着,准备多次换水;细辛、川芎、当归……每一样都按记忆中的比例和炮制要求小心处理。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但极其稳,极其准。
手指沾了药末,也不急着擦,仿佛那气味是她熟悉的一部分。
砂锅里的水渐渐滚了,骨胶融化,汤水变得微浊。
王小小掀开盖子,用一根长竹筷慢慢搅动,防止粘底。
待汤色转成淡淡的乳白,胶质完全融合,她才将火调至最小。
接着,她开始依次下药。
先放三七粉,搅匀;再放入红花,看着暗红的花瓣在乳白的胶汤里慢慢晕开颜色;沥干水的附子片、切得极细的当归片、捣碎的川芎和细辛……一样一样,按着药性相生相克的顺序,缓缓投入。
每放一味,她都停下手,观察汤色的变化,鼻尖轻嗅气味的变化。
药材的苦辛气渐渐弥漫开来,混杂着骨胶特有的微腥,又被炭火的热力一逼,充满了整个小屋。
正在看书的王敏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窗户开了条小缝。
贺瑾和军军被这气味吸引,凑过来看,又被王小小一个眼神赶走:“离远点,别让灰掉进去。”
砂锅里的药汁越来越浓,颜色也从浑浊的乳白转为深沉的红褐色,表面鼓起细密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王小小不再搅拌,只是静静地看着,时不时用竹筷尖挑起一点,观察其拉丝的程度和颜色。
时间在药香和炭火的微响中缓慢流淌。
终于,她觉得火候到了。撤去炭炉,将滚烫的药汁用纱布过滤,倒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内壁抹了薄薄一层芝麻油的宽口陶罐里。
深褐近黑、粘稠如蜜的药膏在陶罐中缓缓流动,表面泛着润泽的光。
浓郁的药味里,已经闻不到骨胶的腥气,只剩下一种沉郁的、带着暖意的草木辛香。
王小小用竹片将罐口刮平,盖上油纸,再用细绳扎紧。
她没急着收拾残局,只是坐在炕沿,看着那罐热气渐渐消散、慢慢凝结的药膏。
手指上还沾着些许药渍,她轻轻捻了捻。
这罐药膏,治不好老寒腿,但是能缓解爹腿里那积年的寒痛,能让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在风雪夜归时,走在雪路上不疼,能睡个安稳觉。
王小小继续做,连做了三罐。
这些够爹,大佬和老爷子用上半年。
看着两个爹都回来了,王小小才知道她一个人霸占炕桌做药膏都用了五个小时。
这间房子就留小瑾和小小
剩下的人都被王德胜赶去隔壁房间,美其名曰要培养父女(父子)感情。
王小小把一坛药膏递给贺建民:“爹,给你。亲爹,你的药吗?”
王德胜摇头。
贺瑾看着亲爹和爹:“爹,有事说事,大过年的,不必分两桌吃饭。”
贺建民把汽油票交给王小小,外加一沓票,这些票都是小瑾的娘的。
贺建民不理儿子,对小小说:“以前不给你,是你能跑的地方少,你光有你亲爹和你二十一叔的票就够了,现在你能跑的地方多了,这些票给你。”
王小小看着这些票,这些票估计是全部都票。
她可没有被这些“糖衣炮弹的票”吸引,她看着看了又看,烟酒票呢?!
布票对于她没啥用,一身军装和军常服,训练服可以过完一生。
肉票,对于鄂伦春族,这个是多馀的。
油票,同肉票一样。
工业票,这个是好东西,但是能用工业票买的东西,她全部有了,可以给族里。
糖票,这个要,家里两个小崽崽要吃糖糖。
王小小把票全部收起来,她的两个爹都是老狐狸,她直接说条件吧!!免得被他们忽悠,她更加郁闷。
王小小立马说:“小瑾回去,我立马去李干事那里,给你们搞到边角料钢铁。”
贺建民刚要说话……
王小小继续说:“爹,还有一点,小瑾是军人没错,但是军人分军种的,小瑾是科技人员,海陆空的宝贝疙瘩,麻烦你用小瑾的时候,不要说是老子,而是领导,别把小瑾当牲口用了。”
贺瑾在旁边听得眼睛发亮,恨不得给他姐鼓掌。
贺建民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王德胜不管闺女,一把把贺瑾提到身边:“电子影子网络工程,我们师也要。”
贺瑾傻了看着爹,他怎么知道的?
“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德胜拍了儿子头:“想知道漏洞?”
贺瑾点点头。
王德胜:“第一,你说三不原则,你是科技兵,意味着又有新技术;第二,老肖给你大白兔糖五斤,现在每个边防师,为了护具,口袋没有多少钱?这说明这个技术老肖很是认同,他认同我也认同;老楚暂时当你警卫员,你还没有资格让团级别的警卫员。”
贺建民点着烟,痞痞说:“儿子,你任务是两个月时间,我不知道你的电子影子网络是啥?但是你不想在老子手下干事,去了老肖那里,但是过去了20天,三分之一都没有干完,你太小了,压不住手下但是你选择我们师的话,你亲爹何尝不是一张牌。”
贺建民声音带着伤感:“儿子呀!你亲爹是个粗人,说话语气不对,亲爹真的没有把你当牲口,你可是老子的骄傲!这些年我光顾着在队伍前头冲,学不会好好说话。急了就吼,得意了就更吼。我就想让全师都瞧瞧——瞧瞧这是我贺建民的种,瞧瞧这小崽子多能耐。”
贺瑾心里有点小感动,象一颗冰疙瘩被丢进了温水里,边缘悄悄融化了一点点。他攥着的手指松开了些,但脸上的戒备还没完全卸下。亲爹这忽硬忽软、又打又揉的套路,他有点吃不消。
王小小在一旁冷眼旁观,一个上过军官大学的粗人??她太了解贺建民这类人(因为她就是),这老狐狸前半段是谈判,后半段是打感情牌,目的只有一个——把贺瑾和那套“电子影子网络”牢牢拴在自己的一师。
王德胜则把身子往炕里缩了缩,把闺女拉到身边,摸着闺女的头,盘在手里很舒服,父女俩摆出一副“你们聊,我抽烟看戏”的姿态。
他们心里门儿清,老贺这是真急了,也是真有点后悔了。
贺瑾低着头,看着自己沾了点机油的手指,小声嘟囔:“那,那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叫我‘小兔崽子’,还让我爬那么高的天线杆子,连个保护绳都不给配……”
贺建民的脸上变成窘迫,他好象才真正意识到,儿子在意的不是干活累,而是那种被当众轻视、完全被忽视的细节。
“儿子,我在杆子下面,我绝对不会让你摔着的。以后在你的技术兵手下,我一定给你面子,绝不会再吼,行不?”
最后那句“行不”,带着点笨拙的、近乎讨好的商量语气,有种荒诞的真诚。
贺瑾终于抬起头,眼框有点红,但没哭。他看了他亲爹几秒钟,又飞快地瞟了一眼王小小,象是在查找底气。
王小小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下头。
贺瑾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感压下去,重新板起小脸:“那……说话算话?”
“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贺建民立刻挺直腰板,但马上又意识到语气太冲,缓了缓,补充道,“……在正事上。”
贺瑾得寸进尺,小脑袋瓜飞快运转,“还有以后,我去一师帮忙,不能光靠你一张牌。得有个正式名分,哪怕是临时的。还有,我姐说的,技术上的事,得听我的。你不能为了赶进度,乱指挥。”
贺建民眉毛一挑,下意识又想瞪眼,但对上儿子那双还泛着红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那股火气又憋了回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行!给你个‘技术总指导’的名头,印章我给你现刻!技术听你的,我负责把人给你管服帖了,把材料给你弄齐活了,行了吧?”
“技术总指导”这名头,土是土了点,但分量不轻。
这意味着在一师范围内,贺瑾在特定技术领域有了官方认可的权威。
贺瑾心里那点剩馀的委屈,终于被这个承诺和那个滑稽又实在的名头给冲散了。
他抿了抿嘴,努力不让嘴角翘起来太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