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小院的正厅,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
青玉长案上,除了常备的玉简、灵墨笔和微型沙盘,今日多了一样东西——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结构却异常繁复精妙的青铜阵盘。阵盘表面蚀刻着层层叠叠、细如发丝的银色纹路,中心嵌着一枚清澈如水滴的“留影传讯石”。此刻,阵盘正散发出极其微弱、但稳定而规律的灵力波动,在长案上方投射出一片朦胧的、仅限桌面大小的光幕区域。光幕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柔和的乳白色微光,静静地悬浮着。
这并非用于直接通话或面对面交流的法器。它更像是一个极度加密、单向传输信息与意念的“安全信箱”。信息发送方可以将加密后的文字、图像甚至简单的意念片段存入阵盘核心,接收方则通过特定的共鸣法诀和信物(一枚与阵盘配套的、刻有相同复杂纹路的青玉简),在另一端读取内容。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无需实时对话,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直接接触。
这个阵盘,连同那枚青玉简信物,是昨夜子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言思雨客舍窗台上的。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缕极其淡薄、却让言思雨瞬间辨认出的、属于那位藏书阁管理员周衍的、混合着极致社恐与庞大知识感的独特气息。
阵盘旁,还附着一枚最普通的空白玉简,上面只有一行用灵力刻下的、微微颤抖的小字:“可、可单向传讯至此。阵法疑难、古籍勘误、或……规则异动感知。周衍。”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最简洁的功能说明和署名。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用这种方式完成“接触”,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但终于不必直接面对任何人。
此刻,调查组核心成员围坐在长案旁。洛衍仙尊坐于主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微微发光的安全阵盘。苏淼莉坐在右侧,面前摊开着几卷与上古阵法和世界本源理论相关的典籍,清冷的眸子在阵盘和典籍间来回扫视,进行着快速的比对与验证。叶辰风坐在左侧,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但眼中闪烁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好奇与兴奋,手里捏着留影玉简,随时准备记录“历史性的一刻”。言思雨则坐在靠近阵盘的位置,手里握着那枚青玉简信物,她是周衍唯一“接触”过(尽管只是间接纠正错误)的人,也是这次远程连接的主要操作者。
胖虎趴在言思雨脚边,对那个发光的阵盘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众人,然后继续舔爪子,胸前的“吉祥物兼士气鼓舞官”徽记随着它的动作微微晃动。
“开始吧,思雨。”洛衍微微颔首。
言思雨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一丝温和的灵力注入手中的青玉简。青玉简上的纹路次第亮起,与桌面上青铜阵盘的波动产生共鸣。她并没有试图“呼叫”对方,而是按照周衍留下的方式,将一道预先准备好的、加密后的复合意念信息,通过青玉简缓缓注入阵盘。
信息内容很简单,是调查组共同商定的“敲门砖”:
1 再次感谢他之前对“九幽镇封纹”的指正。
2 提出一个新的、真实困扰调查组的阵法难题——关于如何设计一个小型、隐蔽、且能长期稳定隔绝“特定非灵力类精神意念污染”的防护阵法核心结构(针对“故事规则”或“作者残魂”类侵蚀)。
3 附带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关于“世界‘规则织物’出现局部扰动频率异常”的观察描述(源自胖虎的模糊感知和苏淼莉的古籍交叉分析),隐晦地询问是否有类似记载或理解。
信息发送后,阵盘的光幕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厅内陷入了短暂的等待。叶辰风忍不住小声嘀咕:“周师兄……周前辈会不会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不敢回?咱们这问题是不是太直接了,吓到他了?”
苏淼莉淡淡道:“静候。他既送出此物,便有回应之预期。且我等所询,皆切中其可能关注之领域。” 她翻阅着手中一本名为《太虚纹论》的残卷,上面记载了一些关于“天地至理纹路”的玄奥说法,与“规则织物”的描述有微妙相通之处。
洛衍闭目凝神,似乎在感知着阵盘周围极其细微的灵力与规则变化。他忽然开口:“有回应了。很慢,但……非常厚重。”
话音刚落,只见那青铜阵盘中心的水滴状“留影传讯石”骤然明亮了一瞬,其表面的乳白色光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随即,大量的、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符文、阵图、文字片段以及一些极其抽象、难以名状的意念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光幕,并迅速在光幕上方凝结、组合、排列!
那不是对话,那更像是一座微型图书馆的目录和关键摘要,被以一种高效到近乎粗暴的方式打包传送了过来!
信息流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停歇。光幕上,已经形成了一个结构清晰、分门别类的“知识树”虚影:
第一枝干:上古遗迹相关秘闻(部分摘录/勘误)
第二枝干:世界规则与“编织”
第三枝干:对调查组所提问题的初步回复/建议
信息的庞杂、精深、以及那种冰冷客观、充满勘误注释、同时又隐隐透露出对世界本质深刻洞察的风格,让厅内众人陷入了短暂的震撼与沉默。
叶辰风张大的嘴巴久久无法合拢,手里的留影玉简都忘了记录。他内心疯狂刷屏:【我的天!这是什么级别的知识库!这已经不是扫地僧了,这是把整个藏经阁缩在脑子里还自带超级纠错和推演功能的终极扫地僧啊!太强了!强到爆炸!字面意义上的‘沉默是金’啊!】
苏淼莉眼中异彩连连,她飞快地翻阅着自己面前的典籍,与光幕上提供的信息进行对照,发现许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之处,竟在那些“勘误”和“逆向推导”中找到了合理解释的线索。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价值连城……不,无可估量。许多假说与记录,已触及宗门乃至整个修真界认知的盲区。尤其是关于‘规则程序’和‘叙事投影’的猜想……”
言思雨则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知识背后,那个躲在藏书阁深处、瑟瑟发抖却又忍不住将毕生(或许不止一世)观察与研究倾囊相授的灵魂。她能“听”到那份传递信息时,夹杂在庞大知识流里的、极细微的如释重负与一丝丝“希望这些有用”的微弱期盼。
洛衍仙尊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光幕上那些关于“世界编织”、“规则程序”、“叙事投影”的描述上,久久不语。这些理论,与他化神期对天地法则的感应,与“心声风暴”中的亲身体验,隐隐印证,却又打开了更宏大、也更令人不安的想象空间。
“周衍……”洛衍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郑重,“以如此方式加入,提供此等助力,无论其过往为何,此刻起,便是‘真相调查组’不可或缺之远程首席顾问。”
他看向言思雨:“思雨,以组内最高保密等级,回复周衍顾问:信息已收到,万分感谢。其所提供之知识,对调查有奠基性意义。组内将深入研究,并酌情尝试其建议。他的安全与隐匿为第一优先,一切联系遵循其舒适方式进行。若有任何需要,或感知到新的重大威胁,随时可通过此渠道告知。”
言思雨点头,立刻开始用意念编织加密回复,通过青玉简注入阵盘。
叶辰风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开始用留影玉简疯狂记录光幕上的内容,嘴里喃喃:“宝藏!活着的宝藏!得赶紧记下来,慢慢消化……这得开多少个小会才能讨论完啊……”
苏淼莉已经开始着手整理分类这些信息,尤其是那三种防护阵模型和“规则扰动”记录,这将是下一步行动的重要参考。
胖虎似乎觉得厅内的气氛过于严肃(虽然它不懂内容),起身走到阵盘边,好奇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阵盘边缘,阵盘的光幕波动了一下,吓得它立刻缩回爪子,躲回言思雨脚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很快,阵盘再次微微一亮,传来了周衍极其简短、依旧加密的回复:
“收到。勿谢。安全。持续观测。有异,再报。”
依旧是能少说一字绝不多说的风格,但却明确传递了继续合作的意愿和持续提供支持的承诺。
远程连接,无声无息地建立。
一位极度社恐、疑似背负救世使命的转世大能,以他所能接受的、最安全隐蔽的方式,正式加入了“真相调查组”,成为了藏于幕后的、最博学也最沉默的智慧基石。
他所提供的这些尘封的、离经叛道的、却又直指世界核心的冷门知识,如同在调查组面前展开了一幅远比想象中更光怪陆离、也更多谜团的宏大画卷。
世界的“编织”真相,似乎就在这些古老遗迹的异常中,在这些关于“规则程序”和“叙事投影”的猜想里,若隐若现。
而有了这位“远程首席顾问”的加入,调查组终于不再是盲目摸索,他们有了方向,有了理论武器,也有了窥探那宏大画卷一角的能力。
洛衍看着光幕上渐渐淡去的知识虚影,又看了看眼前因获得宝贵信息而精神振奋的弟子们,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锐芒。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手中,多了一盏由沉默智者点亮的、指向迷雾深处的灯。
虽然这盏灯的主人,宁愿永远藏在灯后,不被任何人看见。
但光芒,已然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