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天衍宗驻地东侧炼丹堂高大的窗棂，被一层淡淡的、常年不散的丹火氤氲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百年沉檀的宁神香、千种灵草混合的清苦、地火脉的硫磺微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竭力掩盖的焦糊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节奏感的能量余韵。
炼丹堂深处，一间独立的丹房内，景象更是“特色鲜明”。
四壁并非光洁的石板，而是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玉简格和药材抽屉，上面贴着古老或潦草的标签。中央的地火口上，一尊半人高的紫铜丹炉正缓缓旋转，炉壁上并非传统的八卦或祥云纹，而是……一道道深浅不一、仿佛随性敲击留下的凹痕，仔细看，那些凹痕的分布竟隐约有种奇特的韵律感。
丹炉旁，炼丹长老言豫正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穿着一尘不染却沾着些许丹灰的深灰道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乌木簪固定。他正对着丹炉打出一连串复杂而精准的控火法诀，手指舞动间，灵光闪烁，与丹炉的旋转、地火的吞吐形成某种和谐的共振。
然而，若有能窥探心声之人在此，便能“听”到与这严肃古板外表截然不同的“背景音乐”：
【这一炉‘清心悟道丹’，火候是关键！第二转，阳气需足，但不可过猛，要像电吉他solo的起势，有力而不燥！对，就是这个感觉！注入三分丙火，七分丁火，阴阳调和，节奏带起来！】
【嗯？门口有人？是辰风那小子和思雨丫头？又来讨教还是蹭丹？啧，正好这炉丹到了‘间奏’部分，可以稍微分心……】
炼丹长老内心那激昂的、带着鼓点节奏的思绪戛然而止，转为一种略带被打扰的不耐，但很快又因为认出某人而缓和。他并未立刻回头，而是沉稳地打完最后一个收丹法诀，只见丹炉轻轻一震，炉盖掀起一条缝隙，九道氤氲着淡青色光晕的丹丸鱼贯飞出，被他早有准备的玉瓶精准接住。
做完这一切，言豫长老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脸上是惯常的、严肃到近乎刻板的表情，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对任何打扰他炼丹的人都心存不满。
“辰风，思雨。”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长期接触各种药气烟火的沙哑，“何事？老夫正到关键处。” 眼神扫过叶辰风手里捧着的、明显是“贡品”的食盒（里面飘出墨尘特制红烧肉和几样精致点心的香气），又掠过言思雨乖巧的笑容，严肃的表情几不可查地缓和了零点零一个刻度。
叶辰风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敬意和恰到好处的“求知若渴”：“言长老，打扰您清修了！弟子与思雨师妹此次前来，是有一处古籍记载上的疑难，百思不得其解，特来向您请教！知道您老学识渊博，尤其对上古偏门杂学无所不精，这才冒昧前来！” 说着，双手将食盒奉上。
言豫长老矜持地瞥了食盒一眼，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伸手接过，放在一旁的石台上，淡淡道：“是何疑难？说来听听。若是寻常药理丹方，藏书阁自有典籍可查。” 语气依旧平淡，但接过食盒的动作已然表明态度松动。
言思雨适时开口，声音清甜：“言长老，我们前几日翻阅一本名为《南荒异草录》的古籍残卷，其中提到一种名为‘虚空苔’的奇异植物，记载说它‘非生于土石，而附于意念残留之处，可视不可触，食之可窥见规则罅隙’。我们对此描述百思不解，意念如何残留？规则罅隙又是何物？查遍其他典籍，也未有类似记载。想到您老见多识广，或许听说过此类奇闻？”
她一边说，一边悄然开启了心声感知，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眼前的灰袍老者身上。
“虚空苔？”言豫长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花白的眉毛挑了挑，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有点意思”的神色。他抚了抚胡须，沉吟道：“《南荒异草录》……老夫似乎有些印象。此书年代久远，记载光怪陆离，多被视作荒诞野史。这‘虚空苔’……嗯……”
他似乎在回忆，踱步到一侧墙壁的玉简格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格子的边缘，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活动如同解除了静音：
【虚空苔？意念残留？规则罅隙？】
【这描述……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更偏门的、讲‘心魔滋生环境’或者‘梦境与现实夹缝’的古札里瞥到过类似概念？】
【意念残留……不就是强烈情绪或执念在特定环境下形成的‘场’吗？这倒不算太玄乎。修真界修炼神魂，大能陨落后神念经久不散形成遗迹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规则罅隙’……这就有点意思了。规则乃天地大道，无形无质，如何能有‘罅隙’？除非……】
言豫长老的思维开始发散，内心旋律从沉稳的爵士鼓点转向了更加跳跃、带着探索意味的放克节奏。
【除非这天地规则本身，并非铁板一块？存在漏洞？或者……是拼接的？像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就像我炼丹，明明按古方、控火候、合天时，却总莫名其妙炼出些会唱歌的、会发光的、甚至让人想跳舞的怪丹！我一直觉得是丹炉或者地火有问题，或者是上古丹方记载有误……】
【但如果，是‘规则’本身在那个时刻、那个环境下，出了点‘小差错’呢？】
【就像弹琴偶尔会走音，不是因为琴坏，而是空气震动或者听者心境导致的感知偏差？】
【妙啊！这个思路！】
他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但表面上依旧严肃，缓缓道：“此类记载，多属臆测。所谓意念残留，或可理解为强烈精神波动干扰现实灵气的暂时性畸变。至于规则罅隙……”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许可理解为天地运转中，某些极微小、极短暂的不协和之处，如同乐曲中的杂音，寻常难以察觉，唯在某些特定条件或特殊感知下，方能窥见一斑。”
这个解释，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长老对弟子的答疑范畴，带着一种理论探讨的味道。而且，言思雨清晰地“听”到，长老内心那越来越兴奋的旋律：【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世界不是完美的机器，它可能有bug！有杂音！有……混沌！混沌才是常态！秩序只是表象！我的摇滚丹，可能就是捕捉到了混沌的涟漪！】
叶辰风一边用留影玉简（伪装成普通玉牌）悄悄记录长老的话，一边内心狂刷：【来了来了！长老接话了！还给出了理论解释！这说明他对这类概念不排斥，甚至有思考！思雨师妹感知到的情绪肯定是兴奋！计划通！】
言思雨心中也是一定，她感受到长老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被勾起来了，而且那种“找到理论支持自己奇葩炼丹成果”的兴奋感做不得假。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原来如此……多谢长老解惑！”言思雨露出恍然又略带困惑的表情，“不过，弟子还有一事不明。若是如此，那这些‘规则罅隙’或者‘意念残留’，会不会……自己产生‘意识’？或者被某种强大的‘意念’操控，去影响现实，甚至……试图把现实‘修改’成它认为‘应该’的样子？”
这个问题，已经无限接近“远古作者残魂”的本质了。
言豫长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半耷拉着的、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锐利地看向言思雨，仿佛要穿透她乖巧的外表，看到她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
丹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地火口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言思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努力保持镇定，坦然回视。叶辰风也屏住了呼吸，手悄悄摸向了怀里的一张紧急传讯符（苏淼莉给的）。
良久，言豫长老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更深邃的、混合着震惊、恍然、以及……无比炽热的探究欲所取代。
他没有回答言思雨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两个小娃娃……近日，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合常理’之事？或者说，感知到了某种……试图‘安排’你们的力量？”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意味。同时，他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靠！我靠！我靠！（内心罕见的爆了粗口，节奏变成了重金属狂飙）】
【这小丫头问的问题！直指核心！】
【自己产生意识？修改现实？这不就是我偶尔炼出那些有‘自我表达欲’的丹药时，隐约感觉到的那种‘被什么东西瞥了一眼’的毛骨悚然吗？】
【还有上次那场诡异的‘全宗心声大泄露’！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心魔或幻阵！那是一种强行扭曲认知、灌输‘剧本’的力量！我当时躲在丹房最深处，靠着‘摇滚护心丹’才勉强保持清醒，但也能感觉到那股试图把一切都拉入某种既定轨道的恶心感！】
【他们……他们难道也察觉了？甚至可能接触得更深？！】
【知音！这绝对是知音啊！困扰我多年的炼丹异常和那次诡异事件的疑惑，可能要找到答案了！】
言思雨和叶辰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决断。长老不仅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而且显然自己也有过相关感知和困惑！这比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
言思雨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她看了一眼叶辰风，叶辰风重重地点了点头，手指在袖中捏碎了另一枚玉符——这是通知外围警戒的苏淼莉“情况安全，无需介入”的信号。
“言长老，”言思雨的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实不相瞒，弟子与叶师兄、苏师姐，乃至师尊，近日确实遭遇了极其诡异之事。一股自称‘远古作者残魂’的诡异存在，试图以‘故事规则’之力操控我等，甚至引发了之前的‘心声风暴’。我们正在暗中调查此事。您刚才提到的‘混沌’、‘规则罅隙’，以及可能产生的‘意识’，或许正是关键。”
她简略但清晰地描述了残魂的特征、其“拨乱反正”的执念，以及他们成立的“真相调查组”的目的。
言豫长老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严肃刻板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他甚至在言思雨讲述时，无意识地用脚轻轻打着拍子，内心的摇滚乐已经嗨到了顶点：
【世界的本质是混沌？规则可被扭曲？还有‘作者’这种存在？试图书写现实？】
【妙啊！太妙了！这简直是为我那些‘不听话’的丹药提供了终极理论依据！】
【不是我的问题！不是丹方的问题！是这个世界，它本身就充满了‘意外’和‘可能性’！我的摇滚丹，就是意外和可能性的结晶！是混沌中的秩序闪光！】
【‘作者残魂’？想操控一切？哼，哪有什么既定剧本！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可挑战！这才是摇滚精神！】
【他们……他们居然在调查这个！还成立了小组！洛衍那小子（内心对宗主的称呼）居然也参与了！】
【知音！绝对是知音！这不加入，还等什么？！】
待言思雨说完，言豫长老猛地一拍大腿（这个动作极其不符合他平日形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眼睛灼灼发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困扰老夫多年的疑惑，今日方得解答！世界的底色，竟是如此精彩纷呈的混沌与抗争！”
他上前两步，完全无视了辈分和礼节，一把握住言思雨的手（吓得言思雨一哆嗦），又用力拍了拍叶辰风的肩膀（拍得叶辰风龇牙咧嘴），声音洪亮：
“什么残魂！什么剧本！都是狗屁！现实就该是混乱的、自由的、充满无限可能的！”
他松开手，在原地激动地转了两圈，灰袍飞扬：“加入！老夫必须加入你们这个‘真相调查组’！这等探寻世界本源、挑战既定规则的伟业，岂能少了老夫！”
说完，他根本不等言思雨和叶辰风回应，猛地转身扑向自己的丹炉和药材柜，双手快如闪电般抓取着各种灵材：“等等！先别急着答应！老夫得先表示一下诚意和实力！”
只见他手法娴熟得令人眼花缭乱，将几十种颜色各异、气息不同的灵草、矿石、甚至几滴闪烁着奇异光泽的液体投入尚有余温的丹炉。他没有用常规的控火法诀，而是……闭上眼睛，双手虚按丹炉，口中竟然开始哼唱一段旋律古怪、却充满激昂斗志和探索欲望的即兴摇滚小调！
随着他的哼唱，丹炉下的地火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不再是稳定的燃烧，而是随着旋律起伏、跳跃、甚至爆出小小的音爆状火花！丹炉也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共鸣声，炉壁上那些凹痕依次亮起，仿佛在演奏一首丹炉交响曲！
言思雨和叶辰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仿佛大型摇滚现场炼丹的奇景，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过一刻钟，在言豫长老一个激情澎湃的高音收尾中，丹炉“砰”地一声自动掀开盖子！
没有丹香，也没有光华。
只有九颗灰扑扑、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丹丸飞出，落入言豫长老早已准备好的玉瓶中。
他珍而重之地拿起玉瓶，倒出一颗丹药，递给言思雨，眼中闪烁着自豪和期待的光芒：“来！试试！老夫刚灵感迸发，以‘无畏探索之心’为引，佐以‘破妄金晶’、‘清音竹实’、‘豪胆藤’等十七味灵材，炼制的‘探索真相勇气倍增丹’初号版！”
“效果嘛……”他嘿嘿一笑，有点得意，“服下后，半个时辰内，面对任何诡谲未知、恐怖离奇之事，说话音量自动增大三倍！保证你质问残魂、反驳规则时，中气十足，气势如虹！绝不会因为害怕而声音发抖！怎么样？实用吧？”
言思雨：“……”
叶辰风：“……”
（刚刚悄无声息潜入丹房外围、透过阵法观察到全程的苏淼莉：“……”）
拿着那颗灰扑扑的、据说能让人“吼得更大声”的丹药，言思雨哭笑不得，但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和强烈的信心。
这位长老，不仅接受了他们离奇的调查，还以如此……独特而充满个人风格的方式，表达了加入的决心和支持。
“很……很实用！谢谢言长老！”言思雨忍住笑，郑重接过丹药。
叶辰风已经回过神来，内心疯狂呐喊：【神了！真神了！摇滚长老不愧是摇滚长老！加入仪式都这么别出心裁！‘勇气倍增丹’！虽然效果清奇，但这份心意和创新精神，绝对是调查组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记下来！必须记入史册！】
言豫长老满意地捋了捋胡子，重新恢复了（自以为的）严肃表情，但眼里的兴奋光芒怎么都藏不住：“那么，从现在起，老夫就是你们调查组的一员了！代号……就叫‘混沌学者’吧！以后有什么古籍疑难、规则分析、或者需要一些‘特别’的丹药辅助，尽管来找老夫！”
他看了看言思雨和叶辰风，又补充道：“对了，刚才那‘虚空苔’的问题，老夫回头再仔细查查那些压箱底的孤本，或许真有线索。你们那个残魂碎片搜寻，如果需要能稳定封存意念能量的容器，老夫这里也有几个试验品可以试试……”
就这样，在天衍宗炼丹堂一间弥漫着摇滚余韵和焦糊气味的丹房里，“真相调查组”迎来了第四位正式成员——一位坚信世界混沌、热爱摇滚、并能将之融入丹道的知识渊博、脑洞清奇的长老。
调查组的实力和维度，再次得到了质的飞跃。
而远在静室中，以神识关注着这边进展的洛衍仙尊，在“听”完整个过程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嘴角却泛起一丝无奈又欣慰的弧度。
【也罢……】
【有他在，至少……不会无聊了。】
【只是以后这调查组的画风……怕是更要往不可预测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窗外的夕阳，将丹房的窗户染成一片暖金。
新的伙伴，新的丹药，新的可能。
真相的调查之路，注定不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