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两丈的“静音区”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与外界《最炫民族风》渐趋凌乱的合唱和持续不断的“心声风暴”杂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能听到胖虎惬意的呼噜声（虽然轻微），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尴尬跳动的声音。
四人一猫，以言思雨（抱着胖虎）为中心，或站或靠，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恰好都在“静音区”范围内的微妙距离。
气氛，在最初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喘息过后，迅速滑向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极致尴尬。
原因无他。
“心声风暴”虽然被暂时隔绝在外，但刚才风暴肆虐时，每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或最离谱）的念头，都已经被迫公放给了在场所有人听。
包括此刻静音区内的……彼此。
那些声音，那些念头，此刻如同最清晰的记忆回放，不受控制地在四人脑海中反复闪现、循环播放。
洛衍仙尊背对着其他人，负手而立，面朝区域外看似混乱的虚空，仿佛在全神贯注地探查“风暴”源头，维持着师尊的威严与冷静。然而，他那微微泛红的耳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负在身后、几不可查地轻轻摩挲着的手指，都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戒律长老……痴汉心声……腰线……画下来藏在枕头底下……】
【还有那些关于本尊‘表面高冷内心老妈子’、‘剑穗手残’的零碎念头……】
【本尊……本尊的一世英名……】
【方才敲磬伴奏……是不是也……有失体统？】
这些念头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滚动，带来一阵阵强烈的、名为“社会性死亡”的灼烧感。尤其是戒律长老那段细节丰富到令人发指的“腰线鉴赏”，简直如同魔音灌耳，挥之不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有几道视线（虽然竭力克制）似乎正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的……腰间？
苏淼莉站在言思雨身侧稍前的位置，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双平日里平静如湖的眸子，此刻微微低垂，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似乎在研究地面石板的纹路。她身姿笔挺，手依旧习惯性地按在剑柄上，仿佛随时准备拔剑迎敌，但指尖细微的蜷缩，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楚霄……洗衣粉味……】
（那是更早之前，某次楚霄试图靠近时，她内心一闪而过的精准吐槽，没想到也被风暴翻出来了。）
【油腻台词……战利品……心剁碎了喂胖虎……】
（这是刚才擂台上的内心回应，同样被公放。）
【还有那些关于‘宿命’‘般配’的狗血剧本强行植入时的烦躁和抗拒……】
【以及……更早以前，对思雨那些‘恶毒女配’行为的精准吐槽和观察……】
虽然大多都是基于事实的犀利评价，但被这样当众“广播”出去，尤其是涉及到对同门（楚霄）的嫌弃和对盟友（言思雨）早期行为的暗中观察，依旧让她感到一丝……微妙的、不符合她清冷人设的尴尬。尤其是“洗衣粉味”这种过于生活化、过于具体的吐槽……
叶辰风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眼神飘忽，一会儿看看师尊挺拔却略显僵硬的背影，一会儿看看苏淼莉清冷而沉默的侧脸，一会儿又看看抱着胖虎、脸色苍白却眼神游移的言思雨。他那张总是带着温润笑容的俊脸上，此刻只剩下满满的局促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
【灵犬鼻子……又黑又亮……像极了……】
【脑补小剧场……楚霄暴怒追杀……我边跑边解释‘这是夸奖’……】
【还有更早的，关于淼淼‘事业粉头’的观察，关于师尊‘操心老妈子’的内心认证，关于言师妹‘显眼包’和‘快乐源泉’的定位……】
【甚至……还有昨晚睡前琢磨的新话本桥段——‘霸道仙尊与他的剑穗手残小娇徒’？（这个绝对不能被师尊知道！）】
叶辰风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那丰富的内心戏和戏剧脑补，平时是自己欢乐的源泉，此刻却成了公开处刑的刑具！尤其是“灵犬鼻子”那段，他都不敢去看擂台方向，更不敢想楚霄此刻是什么心情（虽然楚霄好像已经傻了）。还有那些对同门各种“人设”的暗中观察和定位……这要是被秋后算账……
言思雨抱着胖虎，靠在苏淼莉身上，虚弱感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尴尬。她努力低着头，假装在研究胖虎毛茸茸的脑袋，但通红的耳根出卖了她。
【划水计划……假血……装伤退出……】
【‘心声雷达’故障时的慌乱和吐槽……】
【‘母猪产后护理’调包《霸仙》的离谱指控……】
【以及更早的，对师尊‘老妈子’属性的精准把握和利用（扶剑穗），对大师兄‘戏剧脑补帝’的欢乐围观和偶尔煽风点火，对淼淼‘事业狂魔’和‘反套路达人’的深深敬佩与结盟庆幸……】
【还有……对胖虎‘干饭魂’和‘专属仆从’定位的内心认证……】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小心思、小算计、小吐槽、小欢乐，全都被曝光了！虽然大多无伤大雅，甚至有些还是她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找到快乐的源泉，但……公开处刑就是公开处刑啊！尤其是“划水计划”和“母猪护理”这种，简直是黑历史中的黑历史！
四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胖虎，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被“心声风暴”曝光太多黑历史（除了永恒的小鱼干执念）且思维简单的存在，惬意地窝在言思雨怀里，偶尔甩甩尾巴，金色猫眼好奇地打量着身边这几个两脚兽奇怪的状态。
【仆从们怎么了？】
【安静下来了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都不说话？脸还红红的？】
【难道还在想那个坏东西？】
胖虎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羞耻心和社交尴尬。
终于，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约莫十几息后，叶辰风终于受不了了。他那“戏剧大师”的本能和“气氛组”的使命感（自封的），促使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该死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
“那……那个……各位……”
三双眼睛（洛衍虽然没完全转身，但注意力显然被吸引了过来）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复杂。
叶辰风压力更大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用尽可能轻松（实则僵硬）的语气说道：“刚才……刚才那个‘心声风暴’啊……哈哈，真是厉害，把大家心里想的……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放出来了哈……”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师尊的耳朵好像更红了，淼莉的睫毛颤了颤，言师妹把头埋得更低了。
“不过！”叶辰风提高音量，试图增强说服力，“那都是误会！绝对是误会！都是那股诡异力量搞的鬼！它扭曲了我们的想法！放大了某些……呃，不具代表性的碎片！”
他挥舞着手臂，努力解释：“就像我！我怎么可能真的觉得楚霄师弟的鼻子像灵犬呢？对吧？就算……就算有点……呃，神似？那也是……也是因为灵犬的鼻子是一种……健康的、灵敏的象征！对！我是想夸他来着！只是表达方式被风暴扭曲了！”
他越说越心虚，尤其是在看到苏淼莉投来的“你确定？”的冷淡一瞥后。
“还有师尊！”叶辰风急忙转移话题，看向洛衍的背影，“戒律长老他……他平时最是严肃正派！那些话肯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是被风暴控制了！对！控制了！”
洛衍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叶辰风额头开始冒汗，又把目光投向言思雨：“言师妹的‘划水计划’和‘母猪护理’……那肯定也是战术！是迷惑敌人的烟雾弹！是……是深谋远虑！”
言思雨：“……”
苏淼莉终于忍不住，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大师兄，别说了。”
“啊？为什么？”叶辰风一愣，随即恍然，“哦对对对！不说！不提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忘了！统统忘了！”
他做出一个“挥去尘埃”的手势，脸上堆满笑容：“大家还是好师徒！好师兄妹！好盟友！刚才那些都是幻听！是心魔！对！是考验我们道心的心魔！我们战胜了它！现在静音区就是证明！”
然而，他越是强调“忘了”“没发生过”，那些尴尬的记忆就越是清晰地在每个人脑海里回放。他这番欲盖弥彰、漏洞百出的解释，非但没有缓解尴尬，反而让气氛更加凝固，更加……令人脚趾抠地。
叶辰风自己也感觉到了。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垮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嘟囔：“……总之……大家别往心里去……”
静音区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比刚才更加尴尬的死寂。
叶辰风内心哀嚎：【完了完了完了！越描越黑！更尴尬了！我这张破嘴！还不如不说！现在怎么办？师尊会不会觉得我聒噪？淼莉会不会觉得我蠢？言师妹会不会觉得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啊啊！让我消失吧！】
他的心声自然无法传出，但那副生无可恋、恨不得以头抢地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尴尬到几乎要突破天际、连胖虎都开始觉得不对劲、疑惑地“喵？”了一声的时候——
一直背对着众人、仿佛在专注探查外界“风暴”源头的洛衍仙尊，忽然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太轻，轻到几乎被胖虎的呼噜声掩盖。
但区域内的其他三人，却都清晰地听到了。
然后，他们看到洛衍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平日里如同寒潭深水般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惯常的冰冷疏离，多了几分……无奈的坦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尴尬？
他没有看叶辰风，也没有看苏淼莉，目光落在了抱着胖虎、依旧不敢抬头的言思雨身上。
沉默了几息。
洛衍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平稳的调子，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剑穗，”洛衍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确实容易歪。”
言思雨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自家师尊。
洛衍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微微偏移，看向了区域外某个无关紧要的方向，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道：“本尊……试过很多次。固定法诀，灵力锁扣，甚至请教过炼器长老……效果皆不尽如人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或许……确有些……手生。”
言思雨：“……”（师尊您是在承认自己手残吗？！还这么一本正经？！）
苏淼莉：“……”（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叶辰风：“！！！”（嘴巴张成了o型，内心疯狂刷屏：师尊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还这么平静！这就是化神大能的气度吗？！）
洛衍仿佛没看到弟子们震惊的表情，继续道：“至于操心……”
他这次终于将目光转了回来，依次扫过苏淼莉、叶辰风，最后落在言思雨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威严、无奈和一丝极淡温情的意味。
“尔等既入我门下，唤我一声师尊。”
“为师……操心一二，亦是本分。”
言思雨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释然。
师尊他……没有生气，没有觉得丢脸，没有责怪他们那些“大逆不道”的内心吐槽。他反而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坦诚的方式，承认了自己的“小缺点”，并重新定义了“操心”的意义。
这是在告诉他们：那些被曝光的心声，或许有些令人尴尬，但并非不可接受。真实的师徒关系，本就不是完美无瑕的偶像剧，而是包含着彼此的观察、了解、吐槽，以及……在关键时刻的守护与担当。
苏淼莉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松开。
叶辰风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瞬间被搬开了，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师尊……您真是……”
洛衍抬手，制止了他可能的肉麻发言，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姿态：“危机未除，闲话少叙。”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看向静音区外。
“风暴之力，似有减弱迹象。”
他这句话，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尴尬中拉回了现实。
言思雨也收敛心神，仔细感应。确实，虽然“静音区”外依旧嘈杂，但那“心声风暴”的冲击力度，似乎比之前减弱了一些，《最炫民族风》的合唱也变得更加散乱无力，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推动力。
“是那个‘坏东西’力量不济了？”言思雨猜测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或许。”洛衍微微颔首，眼中却无多少轻松，“亦可能……是在酝酿更危险的举动。”
他看向言思雨：“思雨，你还能支撑多久？”
言思雨估算了一下：“大概……半柱香多些。”
“足够了。”洛衍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待‘风暴’再弱些，本尊尝试与尔等合力，反向冲击其源头。淼淼，辰风，做好准备。”
“是！”苏淼莉和叶辰风齐声应道，神色一肃。
短暂的尴尬插曲，似乎就这样被师尊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虽然那些社死的记忆不可能真的消失，但至少，此刻的静音区内，气氛不再凝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紧密、更加坦诚的……战友情？
就在这时，胖虎忽然竖起耳朵，朝着静音区外的某个方向，“喵呜”了一声（气音），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惕。
众人顺着它的目光看去。
只见擂台之上，那一直呆立不动、仿佛失去灵魂的楚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中，重新亮起了骇人的、不正常的红光，但那红光中，不再只有偏执和虚浮的自信，更混杂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毁灭的疯狂！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混乱、且充满了强制“剧本感”的诡异气息，正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残魂“狗血女王”的最后一搏，似乎……开始了。
而目标，显然不仅仅是楚霄自己。
静音区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