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还是亮了。
但那亮光，却并非平日那种清透明朗的晨光，而是一种被无形力场扭曲后的、带着灰蒙蒙质感的惨白。阳光费力地穿透笼罩在七宗大比驻地上空的诡异“薄膜”，洒落在地面上时，已失去了温度和锐利，显得有气无力，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看世界。
决赛日的早晨，整个驻地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感。
平时这个时候，弟子们早已起床活动，或练剑吐纳，或交流心得，或为即将到来的比试做最后准备，驻地各处应该充满朝气蓬勃的声响。但今日，许多弟子走出客舍时，脸上都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茫然，仿佛昨夜并未休息好，做了许多混乱而沉重的梦。他们彼此打招呼的声音也显得比平日低沉，眼神交汇时，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仿佛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躁动，却又抓不住头绪。
言思雨抱着依旧沉默但眼神焦灼的胖虎，早早来到了中央擂台区域。
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最终决定暂时不惊动师尊洛衍——那股力量的层次可能太高，贸然将师尊卷入未必是明智之举。但她已经通过最隐蔽的方式（在胖虎的“掩护”下，用石子敲击特定节奏），将“决赛日有异常，务必警惕内心杂念，保持自我，尽量集体行动”的警告，传递给了隔壁客舍的苏淼莉和稍远处的叶辰风。
苏淼莉回以一声轻叩，表示收到。
叶辰风那边……回应了一阵略显迟疑、仿佛带着点困倦的叩击，应该也明白了。
此刻，站在逐渐汇聚起来的人群边缘，言思雨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紧绷的心弦。她怀里的胖虎不安分地扭动着，金色猫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头顶那片看似正常、实则被无形力场笼罩的天空。
“胖虎，别担心。”言思雨低声安抚，同时暗自运转灵力，调整状态。她的“心声接收”能力也如同往常一样，如同无形的触角，悄然向四周蔓延开去，准备接收今日赛场的“第一手情报”。
然而——
就在她的“心声雷达”刚刚展开，触及到周围那些早起弟子们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声只有言思雨自己能听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耳鸣，毫无征兆地在她识海中炸响！那声音尖锐、混乱，如同无数金属片在疯狂摩擦，又像是有无数人在她耳边同时用不同语言、不同语调嘶喊！
“啊！”言思雨脸色一白，脚下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胖虎，另一只手用力按住太阳穴。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比昨夜那一瞬间的刺痛要猛烈十倍！不仅仅是疼痛，更伴随着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过载的混乱！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随着这阵剧烈的“耳鸣”，她所接收到的“心声”，彻底变了模样！
以往，她听到的心声虽然庞杂，但条理清晰，来源明确，每一段内心独白都带着清晰的个人特质和思维脉络，如同一条条泾渭分明的溪流。她可以轻易分辨出哪些是洛衍师尊的焦虑碎碎念，哪些是叶辰风大师兄的戏剧脑补，哪些是普通弟子的日常吐槽。
可现在——
所有的“溪流”仿佛被一股狂暴的龙卷风卷入，搅得天翻地覆！心声变得模糊、扭曲、断断续续，时强时弱，如同信号极差的收音机，还混杂着大量刺耳的“滋滋”杂音！
更诡异的是，心声的内容也变得光怪陆离，前言不搭后语，充满了强烈的矛盾感和……“剧本感”！
她首先“捕捉”到的，是一段来自评委席方向的、熟悉的波动——那是师尊洛衍！可洛衍师尊此刻的心声，却让言思雨瞬间懵了！
【……今天的灵茶……好像比昨天的好喝一点……嗯，水温恰到好处，茶叶舒展得也漂亮……】
（这很洛衍，日常老妈子关注细节。）
【……不过昨晚好像没睡好，总感觉有人在耳边念叨什么……算了，可能是最近太操心这帮小崽子了……】
（这也很洛衍，操心师父的日常。）
但紧接着——
【……楚霄那孩子……今日似乎气势不同了？隐隐有逆袭之象啊……宿命之战，终究难逃……】
（？？？什么鬼？师尊你怎么会突然想这个？还“宿命之战”？）
再下一秒——
【……淼淼那孩子，面冷心热，今日面对楚霄，不知会不会……唉，年轻真好啊……】
（！！！师尊你在说什么啊？！淼淼面冷心热没错，但对着楚霄只有想砍人的心好吗！哪来的“会不会”啊？！）
言思雨：“？？？”
她猛地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精神不济导致能力出错了。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调频”，更清晰地捕捉洛衍的心声。
可传入她耳中的，却是更加混乱的片段，而且开始掺杂进一些……完全不属于洛衍语气和思维模式的、油腻又霸总的台词碎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女人，你终究会明白，谁才是配得上你的男人……】
（这什么鬼？！师尊你被夺舍了吗？！）
【……这场对决，我赢了，而你，也将是我的战利品……】
（停！停下！这不是师尊！绝对不是！）
言思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她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将“雷达”转向其他地方。
然后，她听到了更多光怪陆离的“心声”。
来自某个青羽宗弟子方向：
【……好紧张……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发挥好……】
（正常。）
【……楚霄师兄昨日虽有小挫，但今日必将王者归来！那冷傲的身影，注定要与苏仙子谱写一段传奇……】
（？？？你一个青羽宗的为啥突然对楚霄这么推崇还脑补起传奇了？！）
【……啊，要是我也能像楚师兄那样，对心仪的女子霸道宣言就好了……】
（醒醒！你昨天还在吐槽楚霄油腻好吗！）
来自某个百花谷女弟子方向：
【……今日定要好好观摩学习……】
（正常。）
【……楚霄师兄与苏师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虽然过程坎坷，但越是阻碍，越显真情可贵……】
（？？？姐姐你昨天不是还说楚霄被泼红烧肉的样子很下饭吗？！）
【……若是楚师兄能对我那样深情告白，该多好啊……】
（你的矜持呢？！）
来自……叶辰风的方向？
言思雨努力辨认着那混杂在无数噪音中的、熟悉又陌生的波动。
【……早上吃什么好呢……红烧肉好像有点腻了，要不要试试新学的灵菌炖鸡……】
（嗯，这很叶辰风，干饭人设不倒。）
但紧接着——
【……淼淼……你为何总是看不到身后的我……】
（？？？大师兄你画风突变？）
【……楚兄……不，楚霄！我绝不会将淼淼让给你！哪怕……哪怕她心中有你……】
（停！大师兄你醒醒！你昨天还在为撒掉的红烧肉念悲情台词，跟楚霄没关系啊！）
【……这份无望的感情，就让我独自承受吧……黯然退场，或许才是我的归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大师兄你被什么奇怪的话本附体了吗？！）
言思雨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
混乱！极致的混乱！
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心声碎片，如同被打乱的拼图，混杂着大量强行植入的、充满狗血剧情的“台词”和“设定”，一股脑地往她识海里塞！这些碎片彼此矛盾，与角色原本的性格和认知严重不符，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说服力”，仿佛在强行洗脑，试图让她相信这就是“真实”！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甚至开始“听”到一些关于她自己的、完全扭曲的“心声”！
来自某些不明方向：
【……言思雨？不过是个善妒的恶毒女配罢了……】
【……看她那样子，肯定又在琢磨怎么陷害苏师姐了……】
【……听说她昨晚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准备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种人，也配站在苏师姐身边？】
言思雨的脸色彻底白了，手指微微颤抖。
这不是真的！
这些不是别人真实的想法！
这是……这是那股“坏东西”在强行散布谣言！在扭曲别人对她的看法！甚至在试图引导别人用这种扭曲的眼光来看待她！
“怎么回事……我的心声雷达……怎么坏成这样了？”言思雨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虚弱，“难道是昨天没睡好？精神消耗太大？可……可这也太离谱了！”
她尝试收缩“雷达”范围，只聚焦于身边极小的区域，甚至尝试像之前摸索出的方法那样，进行初步的“筛选”和“屏蔽”。
但收效甚微。
那股混乱的、强制性的干扰无处不在，如同背景噪音，根本避无可避。即便她将范围缩到最小，那些扭曲的、矛盾的、充满恶意和剧本感的碎片，还是会如同跗骨之蛆般钻进来，干扰她的判断，冲击她的心神。
她甚至无法准确分辨，哪些是别人此刻真实的、微弱的想法碎片，哪些是那股力量强行塞进来的“剧本指令”！
这种能力失控、信息污染的状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和……脆弱。一直以来，“心声接收”都是她在陌生世界立足、规避风险、理解他人的最大依仗之一。虽然这能力也曾带来过困扰，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彻底变成混乱和痛苦的源头！
“思雨？”
一个清冷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言思雨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去，只见苏淼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苏淼莉今日依旧是一身淡青色的劲装，青霜剑悬于腰间，整个人看起来清冷而利落。但她的眉头却微微蹙着，那双平日里平静如湖的眸子里，此刻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隐约的烦躁？
“淼淼……”言思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看着苏淼莉，下意识地又想展开“雷达”去“听”听苏淼莉此刻的心声，想知道她是否也感受到了异常，但一想到刚才那可怕的混乱，她又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冲动，只是用力按了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苏淼莉仔细观察着言思雨的脸色，见她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心中不由得一沉。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问得很含蓄，但言思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苏淼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言思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着低声道：“何止是感觉到……我的心声能力，好像出大问题了。听到的东西……全乱了。乱七八糟，真真假假，还塞了好多……奇怪的‘剧本’。”
苏淼莉眼神一凛：“剧本？”
“对。”言思雨快速地将刚才听到的那些关于洛衍、关于叶辰风、关于楚霄“逆袭”、关于她自己“恶毒女配”的混乱片段，挑重点简要地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而且不只是内容乱，接收本身就很痛苦，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脑袋。”
苏淼莉听完，沉默了片刻。她的脸色也变得更加严肃。她抬眼，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逐渐增多、却气氛古怪的人群，又看了一眼评委席上正在品茶、但眉宇间似乎也凝着一丝困惑的师尊洛衍，最后目光落在言思雨怀里的胖虎身上。
胖虎正焦急地用爪子扒拉着言思雨的胳膊，仰头看着她，又看看苏淼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切气音，小幅度地摇头点头，疯狂用眼神示意。
苏淼莉虽然听不懂胖虎的心声（此刻被禁言），也看不懂猫的复杂肢体语言，但她从胖虎那异常焦躁的状态和言思雨描述的能力故障中，已经拼凑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看来……‘它’真的开始行动了。”苏淼莉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言思雨能听清，“而且比我们预想的……更直接，更霸道。不仅仅是影响行为，它在试图直接篡改‘认知’和‘氛围’。”
言思雨用力点头，怀里的胖虎也拼命点头。
“你的能力被干扰，很可能就是‘它’针对性的手段。”苏淼莉冷静地分析，“‘它’知道你能看破人心，是最大的‘变数’，所以首先要废掉你的这个优势，甚至将其变成干扰你的负担。”
言思雨心中一寒。苏淼莉的分析很可能就是真相！那股“坏东西”在针对她！
“那我们怎么办？”言思雨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在这种能力失控、信息混乱的情况下，她本能地想要依靠这位同样清醒、且战斗力强大的盟友。
苏淼莉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闭目，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几息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剑的光芒。
“我也感觉到了。”苏淼莉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一些……不属于我的念头，在试图冒出来。比如‘楚霄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或者‘宿命对决或许真有深意’之类的可笑想法。”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不过，它们太弱了。像苍蝇一样嗡嗡叫，随手就能拍死。”
言思雨看着苏淼莉那坚定到近乎锋利的神情，心中稍安。不愧是原书女主，道心之坚，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我的建议是，”苏淼莉继续说道，“第一，相信你自己。你的能力可能被干扰，但你的判断力还在。分清哪些是你自己想的，哪些是外来的杂音。第二，不要依赖‘听’来的信息做决策。今天，相信你的眼睛，相信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信号，相信你自己的直觉。第三，”
她看向言思雨，眼神中带着鼓励和并肩作战的意味：“我们在一起。不管‘它’想塞给我们什么剧本，我们只演我们自己的戏。”
我们只演我们自己的戏。
这句话如同定心丸，让言思雨慌乱的心绪稳定了不少。是啊，管它什么“作者”，什么“剧本”，她想怎么写是她的事，但演不演，怎么演，得我们自己说了算！
“嗯！”言思雨重重点头，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我明白了。今天，我就当我的‘心声雷达’暂时故障送修了。我用眼睛看，用脑子想。”
苏淼莉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已经陆续有各宗长老和重要人物入座的评委席，以及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却在无形力场笼罩下显得有些阴森的中央擂台。
“决赛快要开始了。”苏淼莉的声音平静无波，“按照赛程，第一场应该就是我与楚霄的‘宿命对决’（她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的嘲讽语气）。‘它’选择这个节点发力，显然是想让这场对决，成为它‘拨乱反正’的舞台。”
言思雨也看向擂台，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凌云宗弟子聚集的方向。在那里，楚霄正被几名同门簇拥着，似乎在说着什么。与昨日的颓丧崩溃不同，今日的楚霄，换了一身崭新的、纤尘不染的白色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似乎还用了什么术法掩盖了憔悴，看起来容光焕发，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虚浮的“冷傲”和“自信”。
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隐隐有一丝不自然的亢奋和偏执，与他强行端起的架子有些违和。
“楚霄的状态……不对劲。”言思雨低声道，“像是被强行打了鸡血。”
“无所谓。”苏淼莉淡淡地说，手指轻轻拂过青霜剑的剑柄，“不管他是真的‘逆袭’了，还是被‘它’暂时充了气。上了擂台，我只认剑。”
就在这时，代表着决赛即将开始的、低沉的钟声，缓缓响起。
“咚——”
“咚——”
“咚——”
钟声穿过凝滞的空气，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原本就有些躁动不安的人群，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加速。
言思雨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的混乱干扰，随着钟声的响起，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更加具有侵蚀性了。她识海中的杂音又增强了几分，无数扭曲的“期待”、“预言”、“剧本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动。
但她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看向苏淼莉。
苏淼莉也正好看向她。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都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胖虎在言思雨怀里，也停止了焦躁的扭动，它安静下来，金色的猫眼紧紧盯着擂台，又警惕地扫视着虚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钟声余韵袅袅。
主持决赛的裁判长老，已经稳步走上了擂台中央。
喧嚣的赛场，渐渐安静下来，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达到了顶峰。
决赛日，正式开始。
而一场关乎“自由意志”与“既定剧本”的无形战争，也在此刻，悄然拉开了最残酷的帷幕。
言思雨的“心声雷达”故障了。
但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