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霄那饱含屈辱与崩溃的狂奔身影,如同一个仓皇逃窜的滑稽符号,消失在天衍宗临时驻地外的山林小径尽头,只留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红烧肉余味,以及客舍内外尚未平息的、低低的、充满玩味的哄笑声浪。
作为这场“红烧肉惨剧”的另一位主角(兼肉汤提供者),叶辰风此刻的心情,却与楚霄的悲愤欲绝截然不同,但也绝非旁人想象中的轻松或幸灾乐祸。
他独自站在客舍外那片狼藉的空地上,周围散落着粗陶碗的碎片,地上还有一滩已然渗入泥土、色泽变深的油腻汤汁残迹,几块沾满尘土的肉块可怜巴巴地躺在碎石间。而他自己的胸前衣襟,更是红亮油润一片,浓稠的酱汁大半已经干涸板结,散发出混合了肉香与尘土气的复杂味道。
叶辰风没有立刻去清理自己,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尚未散去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他只是怔怔地、失魂落魄地低头看着地上那滩无法挽回的“惨剧现场”,又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那硬邦邦、油腻腻的衣料。
指尖传来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气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心中那名为“美食期待”的脆弱殿堂。
失落、心痛、惋惜、还有一丝因期待落空而产生的巨大空虚……这些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然而,叶辰风那异于常人的大脑处理情绪的方式,也在此刻展现了其独特之处。
悲伤?是的。
但纯粹的悲伤,如何能匹配他此刻心中那翻腾的、戏剧化的“丧肉之痛”?
又如何能宣泄他对这“天降横祸”(他认为主要是楚霄的锅)的无奈与控诉?
于是,在周围弟子们好奇、古怪、憋笑的注视下,叶辰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聚焦于地上的狼藉或自身的狼狈,而是越过客舍的屋檐,投向了被夕阳染上些许暖橘色、却依旧显得高远空旷的天空。脸上那原本因为肉痛而皱成一团的表情,开始发生一种奇异的转变——眉头微蹙,嘴唇抿起,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忧伤?还带着一种舞台剧演员即将念出经典独白前的、酝酿情绪的凝重?
熟悉叶辰风的天衍宗弟子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个表情……他们见过!通常出现在大师兄看完某本虐恋话本、或者脑补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悲情剧本”之后!
果不其然——
只见叶辰风深深地、极其富有戏剧张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因此而起伏,带动着胸前那板结的油污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然后,他猛地张开双臂,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拥抱整个天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红烧肉香),同时,用一种刻意拔高、充满颤抖与痛楚、如同被命运扼住喉咙般的咏叹调,对着苍穹,悲怆地呐喊出声:
“啊——!!!”
这一声“啊”,百转千回,哀婉凄厉,瞬间吸引了附近所有尚未离去的、以及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各宗弟子。不少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艺术”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过来。
叶辰风对四周的反应恍若未闻,或者说,这正是他期待的“舞台效果”。他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眼神更加“悲痛”地望向天空,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夺走他挚爱的存在对话,声音饱含深情与绝望:
“我的红烧肉啊——!!!”
“你怎么……怎么就这么……狠心地离我而去了?!!”
他垂下头,又猛地抬起,像是在质问不公的命运,又像是在哀悼逝去的挚爱:
“我小心翼翼地将你捧在手心,视若珍宝!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与你共享那极致的味蕾欢愉,期待着你温暖我师妹们苦战后的疲惫身心!”
“可你!你却如此决绝!如此无情!化作这一地狼藉,一身污秽!只留给我这满鼻的余香,和……这掏心挖肺般的痛楚!”
他收回一只手臂,紧紧捂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生理疼痛与心灵创伤的复杂表情,声音愈发沉痛:
“啊!我的心……我的心好痛!”
“像被最锋利的‘断魂草’狠狠扎穿!又像被万千‘冰魄针’反复凌迟!”
“这世间,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眼睁睁看着挚爱的红烧肉撒落尘埃,近在咫尺,却……却再也无法品尝其万分之一的美妙?!”
他向前踉跄一步,仿佛因这巨大的“丧肉之痛”而站立不稳,眼神涣散而空洞,喃喃自语般,却又确保声音能清晰地传开:
“没有你……我的红烧肉……”
“我往后余生,该如何度过?”
“那些没有灵犀秘制红烧肉的日子,将是何等的灰暗、何等的索然无味?”
“墨尘的暖玉椒……那独特的香气与灵力……我甚至……甚至还没能亲口验证……”
说到动情处,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自以为),眼眶也微微泛红(或许是真的心疼肉疼的),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为“逝去美食”哀悼的、极度夸张的悲情氛围之中。
“噗——”
终于,有人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迅速被自己捂嘴压下的喷笑。
但这声喷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然后,如同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弟子肩膀开始剧烈抖动,脸上露出极其古怪的、想笑又觉得此时笑出来似乎不太“尊重”这场“深情悼念”的表情。
但很快,当叶辰风愈发投入,甚至开始即兴发挥,加入更多诸如“命运为何如此捉弄”、“美食易逝,韶华难留”之类充满话本风格的悲秋伤春词句时,那强行憋笑带来的痛苦,终于战胜了“看戏的礼貌”。
“噗嗤……哈哈……”
“我的天……他在干嘛?”
“为了……一碗红烧肉?”
“这台词……这表情……我脚趾头都抠紧了……”
“叶辰风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有弟子悄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表情一言难尽。
原本因楚霄闹剧和苏淼莉补刀而显得有些嘈杂的驻地边缘,此刻陷入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寂静——并非无声,而是充满了无数压抑的、低低的嗤笑声和交头接耳声,与叶辰风那投入的、充满戏剧张力的悲情独白形成了鲜明而滑稽的对比。
更离谱的是,这股“叶辰风为红烧肉吟诵悼词”的诡异氛围,甚至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扩散到了不远处的幻雾峡谷边缘,以及峡谷内一些战况不那么激烈的区域!
一些正在对峙或短暂休整的队伍,隐约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那极具穿透力和辨识度的“悲情呐喊”片段:
“……我的红烧肉啊——!你怎么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红烧肉撒在地上,却吃不到——!!!”
起初,他们以为是幻听,或者是峡谷某种能迷惑心智的妖兽在作怪。但当他们侧耳细听,确认那声音来源和内容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精彩。
“刚……刚才那是天衍宗叶辰风的声音?”
“他在喊什么?红烧肉?离他而去?”
“撒在地上……吃不到?”
“噗……他们在外面搞什么名堂?”
“不是团队混战吗?怎么听起来像在开美食追悼会?”
好奇心战胜了战斗欲望,不少队伍暂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甚至默契地拉开了距离,纷纷侧耳倾听,或者干脆派出身法灵活的弟子偷偷潜行到峡谷边缘,探头张望。
于是,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夕阳余晖下,天衍宗驻地外,一个胸前满是油污、神情悲怆如同死了道侣(?)的青衣弟子,正对着天空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悲情台词,而周围远近,各宗弟子要么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要么干脆已经笑倒在地,还有一小部分人(主要是天衍宗自家弟子)以手扶额,一脸“我不认识他”的羞耻表情。
整个团队混战的肃杀紧张气氛,被这突如其来、荒诞绝伦的“红烧肉悼词”冲击得七零八落。许多弟子忘了彼此是竞争对手,忘了要抢夺信物,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叶辰风……是不是真的疯了?
居然……居然为了一碗撒掉的红烧肉,能演到这种地步?!
峡谷内,某处隐蔽的灌木丛后。
言思雨、苏淼淼和墨尘三人刚刚联手“送走”了一支不长眼想来偷袭的队伍,正在短暂休整,顺便清点新到手的信物。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风中传来的、自家大师兄那极具个人风格的“深情呼唤”。
言思雨手里的灵草差点掉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侧耳倾听了几秒,随即脸上露出了混合着震惊、无语、以及强烈想要吐槽的表情:“不是吧……大师兄他……他又开始了?!”
苏淼淼擦拭青霜剑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无奈。
墨尘则默默地将刚刚拿出来的、准备分给众人的一小包肉干(他自己做的)又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继续低头检查他那柄黑铁锅铲上有没有沾上不该沾的东西(比如敌人的血或者奇怪的毒粉)。
言思雨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苏淼淼,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叹服:“苏师姐,你听到没?‘我的心像被灵草扎了一样痛’?‘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红烧肉撒在地上却吃不到’?我的天……大师兄这台词库到底是怎么构建的?他平时都看了些什么话本啊?!”
苏淼淼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少看为妙。”
墨尘忽然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一语中的:“肉,可惜了。暖玉椒,难得。”
言思雨:“……” 得,这位的关注点永远在食材上。
她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听着叶辰风那依旧没有停歇迹象、甚至开始往“红烧肉与人生的哲学思考”方向发展的“即兴演讲”,忍不住扶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下好了……咱们天衍宗除了‘开天眼小队’、‘冰山剑仙’、‘前魔修厨神’之外,又要多一个‘红烧肉悲情诗朗诵大师’的名号了……”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可真是……行走的宗门‘特色’招牌。”
而空地中央,叶辰风完全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悲情剧本里,对周围那些看猴戏般的目光和几乎要实质化的尴尬气氛浑然不觉。他甚至觉得,自己这番情真意切的“悼念”,应该能引起一些同道中人的共鸣吧?毕竟,美食的逝去,难道不值得悲痛吗?
他最后以一个仰望星空(虽然天色尚早)、眼神空洞而绝望的姿势定格,用尽全身的“戏感”,幽幽地、长长地叹息一声:
“唉……”
“红烧肉已逝,空余肉香绕梁……”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碗已惘然……”
念完这最后一句自认为文采斐然、画龙点睛的改编诗句,叶辰风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放下双臂,脸上露出一丝“宣泄过后”的疲惫与释然(?)。
然后,他终于注意到了周围那诡异至极的寂静(除了压抑的笑声),以及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
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挠了挠依旧油腻的头发(沾了一手油),自言自语般嘀咕道:
“嗯?怎么大家都看着我?”
“难道……都被我悼念红烧肉的深情打动了?”
“果然,知音难觅,但美食之殇,总能引起共鸣啊……”
众弟子:“……”
共鸣?!
不!是尴尬得快要原地爆炸了好吗?!
然而,看着叶辰风那一脸“我懂你们”的真诚(且油腻)表情,所有人竟然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天衍宗大师兄叶辰风,凭借一碗撒掉的红烧肉和一段即兴发挥、尬穿地心的悲情台词,成功地……
让团队混战暂停了片刻。
让各宗弟子暂时忘记了厮杀。
也让“叶辰风与红烧肉”的羁绊(单方面),成为了本届七宗大比,仅次于“楚霄社死全集”的、第二令人印象深刻的传奇篇章。
至于他这番表演,日后会被如何传扬、改编、乃至成为天衍宗内部代代相传的“经典梗”……
那又是另一个,充满欢乐(和尴尬)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