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雷鸣般的掌声与几乎掀翻屋顶的哄笑声渐渐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看了一场荒诞大戏的兴奋与不可思议，却久久不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擂台中央——言思雨好整以暇地拍着身上的灰尘，而数丈之外，楚霄依旧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脸贴石板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刚刚出土、姿势奇特的古代雕塑。只有那微微起伏的后背，证明他还活着，没有当场羞愤自绝。
裁判长老的表情十分精彩，混合着震惊、无语、以及一丝“这场面我真没见过”的茫然。他看了看姿态轻松的言思雨，又看了看趴在地上装死（或真晕）的楚霄，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属于裁判的威严：
“楚霄选手倒地，十息之内若无法起身继续比试，则判……”
“等等！”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裁判的话。
言思雨举起一只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甚至带着点“羞涩”的笑容，看向了裁判长老，也看向了全场观众。
“裁判长老，”她声音清亮，语气诚恳，“不用数了。”
她顿了顿，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微微低下头，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大部分人听清的音量，继续道：
“刚才……刚才楚师兄那招‘猛虎落地式’……呃，不对，是那招威力惊人的剑法，余威实在太强！虽然楚师兄自己不慎……呃，配合了一下地形，但其展现出的深厚修为和凌厉剑意，依旧让我深感震撼，自知不敌。”
她抬起头，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后怕”、“敬佩”以及“技不如人”的黯然，对着裁判长老，也对着刚刚勉强动了动手指、似乎正要挣扎着抬头的楚霄方向，清晰地说道：
“所以，我认输。”
“楚师兄确实太厉害了，我打不过。”
言思雨认输了？
那个刚刚把凌云宗天才戏弄得团团转、用石子和吹风就把对方搞得差点自残加扑街的言思雨，认输了？！
还是因为对方“太厉害了”？
全场瞬间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换上了难以置信和“你在逗我？”的表情。就连评委席上见多识广的各宗高层，此刻也纷纷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这转折……是不是有点太生硬了？刚才明明是你按着人家摩擦啊喂！楚霄哪里“厉害”了？是摔倒的姿势比较厉害吗？
然而，言思雨的表情无比真诚，眼神清澈见底，仿佛真的被楚霄那“惊天动地”的一扑（？）给震慑住了，心甘情愿地认输。
就在这满场愕然、连裁判长老都一时语塞的当口，言思雨状似不经意地侧了侧身，目光飞快地扫向擂台下方，天衍宗弟子聚集的区域。
她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静立人群前方、一袭青衣、面容清冷的倩影——苏淼淼。
四目相对的瞬间，言思雨极快地眨了一下右眼，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却狡黠的弧度。那眼神里传递的信息清晰无比：
【师姐，我的戏份到此为止，前菜上完了。】
【这家伙现在心态稀碎，自尊崩塌，还觉得自己“赢”了。】
【接下来……】
【该你这道主菜，上场好好“收拾”他了！】
苏淼淼接收到了这个眼神。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但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锐利如剑锋的寒光，以及一丝了然于胸的、冰冷的笑意。
她迎着言思雨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动作轻微到几乎无人察觉，但那回应却无比肯定：
【收到。】
【放心。】
【他，跑不了。】
两人的眼神交流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彼此，无人察觉。
而此时，趴在地上的楚霄，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他紧贴地面的位置传来。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脸上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石屑，额角甚至擦破了一点皮，渗出血丝，混合着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束发的玉冠彻底歪到了一边，头发散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眼神涣散中带着茫然的眼睛。
他听到了言思雨认输的话。
认输？
她……认输了？
因为……我太厉害了？
楚霄的脑子还处于极度混乱和空白的状态。巨大的耻辱感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震天的哄笑。言思雨的话，像是一根突然抛下的救命稻草，虽然细弱，却让他那濒临崩溃的自我认知，抓住了一点可怜的慰藉。
【她认输了……】
【她承认我厉害了……】
【对……对！我刚才那一击，虽然……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威力是实实在在的！剑意是凌厉无匹的！】
【她一定是被我的实力震慑，知道再打下去必败无疑，才主动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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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这样！】
【我……我还是赢了！】
【尽管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是我赢了！】
【苏淼淼……苏淼淼她一定也看到了！看到了我最后那雷霆万钧的一击！看到了对手在我强大的实力面前主动认输！】
【她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一定！】
楚霄努力地、几乎是自欺欺人地在内心构建着这个脆弱的“胜利叙事”。他忽略了所有过程的荒诞和狼狈，只死死抓住了“言思雨亲口认输”这个结果。仿佛这样，就能将那铺天盖地的耻辱感稍微推开一丝缝隙，让他能喘口气，重新找回一点“天才”的底气。
他甚至努力想要挺直腰板，摆出一个胜利者应有的姿态，尽管他现在灰头土脸、衣衫凌乱、嘴角还沾着灰，这努力显得如此滑稽而徒劳。
裁判长老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诚恳”认输的言思雨，又看了看刚刚爬起、状态明显不对却硬要挺直脊背的楚霄，嘴角抽搐了一下。
按照规则，一方主动认输，比试自然结束。
虽然……这场胜利怎么看怎么诡异，赢家比输家看起来惨十倍。
但规则就是规则。
裁判长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吐槽欲，运起灵力，高声宣布：
“鉴于言思雨选手主动认输——”
“本场比试，获胜者——”
“凌云宗，楚霄！”
“哗——”
宣布声落，台下响起的并非祝贺的掌声，而是一片更加嘈杂的哗然和议论。
“这就赢了？”
“楚霄这算是……躺赢？”
“言师姐为什么要认输啊？明明优势那么大！”
“看不懂，但感觉楚霄赢得更丢脸了是怎么回事……”
楚霄听到宣布，听到那些议论，脸上青白交错。他强迫自己不去细听那些扎心的话语，只是将目光，急切地、带着一丝隐晦的期盼，投向了台下的苏淼淼。
看吧！苏淼淼！我赢了！就算过程不那么完美，但我终究是赢了！实力得到了对手的认可！
他希望能从苏淼淼脸上看到一丝动容，一丝惊讶，甚至是一丝……后悔？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苏淼淼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以及，她微微昂起的下巴，和那双清冷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刺骨的……战意？
楚霄心中那点可怜的慰藉和期盼，瞬间凉了半截。
就在这时，言思雨已经收拾妥当，拍了拍手，拎着自己的“秋水”剑，溜溜达达地走下了擂台。经过苏淼淼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师姐，看你的了。”
“别留情。”
苏淼淼几不可查地颔首。
言思雨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专属小凳区域，一屁股坐下，顺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包新的糖渍梅子，优哉游哉地吃了起来。那轻松惬意的模样，哪里像是刚刚“认输”的人？
而擂台上，裁判长老已经示意杂役弟子上去简单清理了一下擂台（主要是楚霄趴出来的那个“人形印记”附近），然后拿起了下一场对阵的名单。
他的目光在名单上扫过，顿了顿，随即以一种比之前更加洪亮、甚至带着点微妙期待的语气，朗声宣布：
“下一场，甲字三号擂台——”
“天衍宗，苏淼淼，对阵——”
“凌云宗，楚霄！”
“选手请准备！”
“轰——！”
刚刚平复一些的广场，瞬间再次沸腾！
“又是他们？！”
“苏师姐对楚霄？第二轮就对上了？！”
“我的天！这签运！绝了！”
“哈哈哈哈哈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楚霄，马上又要对上苏师姐？！”
“快看楚霄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刚刚勉强站稳、还没来得及享受（自认为的）“胜利”滋味的楚霄身上。
只见楚霄在听到对阵名单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刚刚挺直一点的脊背猛地一僵，脸上那强行挤出的、属于“胜利者”的僵硬表情，彻底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他猛地转头，看向台下已经开始缓缓走向备用等待区的苏淼淼。
苏淼淼也恰好抬起眼帘，看向他。
四目相对。
苏淼淼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渊寒潭般的沉静，以及那清晰传达出的、毫不掩饰的——
【该我了。】
楚霄的心脏，骤然紧缩！
一股比刚才趴在地上时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言思雨为什么会突然“认输”！
她根本不是怕了他！她是在戏耍他！是在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赢”了他之后，再把他像一件破烂的玩具一样，丢给早就等在旁边的苏淼淼！
她们是一伙的！她们早就计划好了！
言思雨负责扰乱他的心神，践踏他的尊严，把他搞到最狼狈不堪的状态！
然后，苏淼淼负责……收尾？或者说，进行最后的“打击”？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暴怒，混杂着刚刚建立的、脆弱的“胜利”假象被无情戳破的剧痛，狠狠攫住了楚霄！
【她们……她们怎么能这样？！】
【言思雨！苏淼淼！】
【你们欺人太甚——！】
楚霄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握剑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刚刚压制下去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而台下，言思雨优哉游哉地含着一颗梅子，看着楚霄那如同调色盘般精彩变幻的脸色，听着他内心崩溃的哀嚎，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对，就是这个表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苏淼淼已经走到了擂台边，轻盈地跃了上去。她甚至没有看楚霄第二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裁判的指令。那姿态，俨然已将对方视为……瓮中之鳖。
新一轮的“收拾”，即将开始。而这一次，楚霄连那块“胜利”的遮羞布，都已被彻底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