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者号”银灰色的流线型舰体,再一次安静地悬浮在北麓船坞的起降灵阵上。只是它这一次,是即将启程的搬运工。
舰体表面经过彻底的检修与部分升级,几处因长期穿越“规则胶水区”而灵光略显暗淡的龙纹星金外壳被仔细地修补、重新蚀刻了灵纹。船尾主推进数组旁,加装了两组额外的、可收折的辅助货舱对接臂。原本宽敞的科研与生活舱段,大部分已被改造成标准化的货舱格架,此刻整齐码放着封装严实的物资箱。只有舰桥、内核动力舱和一小部分必要的生活局域保持原样。
周平站在舷梯旁,手中灵光流转的玉板上,密密麻麻的项目正被逐一核销。这位庶务殿的内核执事,如今是“星炬港”运输任务的总协调人。
“第三批量预制防护灵纹基板,三百二十套,查验完毕。”
“龙纹星金特种型材,标注‘港口龙骨主梁专用’,共四十七根,强度与惰性检测通过。”
“高阶灵石压缩数组模块,专供港口独立能源节点激活,十组,封装完好。”
“工程机关兽‘垒石猿’改进型,四台,灵核已预充能,关节锁定解除待命。”
“人员轮换名单确认:工程技术组五人,港口护卫队七人,生态研究组三人……共计二十人,已全部登舰。”
他的声音平稳清淅,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只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透露出过去十数日里为协调这首次大规模运输任务所付出的心力。清单上的每一样东西,从最笨重的结构件到最精密的灵纹内核,都需要从宗门庞大的库存或生产线中调集、检测、封装、装运,更要与炼器堂、庶务殿、战备部、丹草堂乃至理工学院反复沟通确认其必要性与适配性。这不仅仅是体力活,更是对宗门整个后勤体系与跨部门协同能力的一次全面检验。
林妙妙立在一旁,目光扫过那些即将远行的同门,最终落在周平身上,微微颔首:“辛苦。此去航程已熟,但不可大意。石崮在那边等着,务必平安抵达。”
“领队放心,规程已熟记。”周平收起玉板,深吸一口气,转身登上舷梯。
舱门闭合,牵引光束收回。“寻道者号”船体微微震颤,底部起降灵阵光芒大盛,托举着这艘满载的舰船平稳升空,调整方向,化作一道银灰色的流光,投向北方天际那片熟悉的灰暗空域——灰烬走廊。
首次定期运输任务,正式开始。
穿越灰烬走廊的航程,对“寻道者号”和舰上船员而言,已不再陌生。利用上次探索创建的详细航道数据与规避模型,舰船在翻滚的灰白混沌中行进得相对平稳。但“相对”二字,依然意味着持续不断的颠簸、无处不在的细微规则干扰对灵纹系统的持续侵蚀、以及需要时刻保持专注的航行监控。
主控室内,气氛不同于探索时的紧张与期待,更多是一种沉稳的专注与按部就班的疲惫。航线是固定的,流程是缺省的,大部分操作由舰载差分机辅助完成。但这恰恰更容易催生精神的懈迨。为此,林妙妙与周平制定了严格的轮值与了望制度,要求船员即便在航行阶段,也需定期手动复核关键参数,并保持对舷窗外环境变化的观察。
“第三次惯性导航校准完成,偏差率百分之零点一,在允许范围内。”
“船体外部灵纹损耗速率监测中,当前局域规则湍流强度中等,预计穿越全程将额外消耗防护灵纹寿命约百分之三。”
“人员生理指数稳定,三名新轮换队员有轻微空间眩晕反应,已服用清心丹,情况可控。”
一条条常规汇报在主控室内响起。枯燥,但安全。
当舰船穿越走廊,再次驶入那片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无尽黑暗时,即便是多次往返的老队员,望着舷窗外那绝对的空寂与远处朦胧的残骸阴影,心中依旧会掠过一丝渺小与孤寂感。但很快,这感觉便被前方逐渐亮起的、熟悉的灵纹灯火所取代。
“星炬一号”平台,以及它旁边那已经初具轮廓的扩建部分,如同黑暗深海中一座孤独而倔强的灯塔,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光芒。
对接过程平稳顺畅。石崮早已带着留守团队在对接舱口等侯。当厚重的舱门打开,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物资箱和走下舷梯的新面孔时,石崮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激动之色。
“太好了!可算把你们盼来了!”石崮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韩静的肩膀,又看向她身后那些好奇打量着这片星海工地的轮换队员,“一路辛苦!走,先安顿下来,然后我们抓紧时间开工!”
没有多馀的寒喧,星海中的时间与资源都太过宝贵。新到的队员在短暂适应后,便迅速被编入石崮的工程团队。物资被工程机关兽有条不紊地转运至平台临时划定的仓储区。
真正的挑战,此刻才刚刚开始。
“星炬港”一期工程的首要任务,是强化外围防护。原本“星炬一号”平台的防护阵法主要针对的是常规的空间波动与能量辐射,但在石崮的规划中,未来的港口需要面对更恶劣的环境:可能更频繁的微流石撞击、更大规模的规则湍流、以及“蚀法之尘”的长期侵袭。
新的防护体系,需要在平台外围构建一个立体的、多层次的灵纹数组网络。这要求将大量预制好的、刻画着特定防护灵纹的基板,在虚空中精确地部署、拼接、激活,并与平台原有的防护内核相连。
在无尽星海中施工,与地面有天壤之别。
没有大地依托,所有构件都处于微重力状态,固定和校准极其困难。即便有反重力灵阵辅助,操纵大型构件进行毫米级精度的对接,对工程机关兽和操作人员的心神都是巨大考验。稍有不慎,构件就可能飘走、碰撞,甚至损坏。
无处不在的“规则湍流”更是隐形杀手。它并非持续不断,而是毫无规律地间歇性爆发。可能上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某个施工节点周围的灵纹就突然发生紊乱,导致正在对接的构件偏移,或者已激活的灵纹数组出现短暂的效能衰减甚至错误反馈。工程团队必须时刻监控环境数据,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暂停作业,等待湍流过去。
最令人头痛的是“蚀法之尘”。这种无形无质的规则层面侵蚀物,对灵纹的损害是缓慢而持续的。施工中的灵纹基板暴露在外,其表面的抗蚀涂层会在数日内逐渐失效。为此,石崮不得不采取分段施工、快速激活的策略:先将一小片局域的基板安装到位,立刻激活其基础防护功能,形成一个小范围的“洁净区”,然后在这个“洁净区”的保护下进行下一片局域的施工。这大大增加了工序的复杂度和耗时。
第一次部署一块大型复合防护基板时,就遇到了意外。基板在对接过程中,边缘不慎擦碰到一块肉眼难辨的、高速掠过的小型“流石”(岩石或金属碎屑),虽然基板本身材质坚硬无碍,但撞击产生的轻微震动却干扰了其内部一处尚未完全稳定的灵纹回路。当工程弟子试图激活该基板时,回路局部过载,冒出一小簇紊乱的火花,虽被迅速切断,但那一小块局域的灵纹已然报废,需要更换备用件。
“这就是无尽星海。”石崮看着那块被拆下、表面带着焦痕的基板,对围拢过来的工程队员们沉声说道,脸上没有责备,只有凝重,“这里没有‘差不多’,只有‘绝对精确’;没有‘大概安全’,只有‘万无一失’。任何一点疏忽,在这里都会被放大成失败。我们的每一个构件,每一道灵纹,都必须是最高标准,施工也必须是最严谨的态度。因为这里,没有第二次机会。”
队员们默然点头,将这次小小的挫折深深记在心里。接下来的施工,愈发谨慎,流程检查愈发严格。进度虽然缓慢,有时一天只能完成预定计划的六七成,但每一个完成的步骤,都扎扎实实,经得起反复查验。
就在港口防护工程在艰难中稳步推进时,平台内部,林小雨主持的生态循环实验舱传来了好消息。
这个位于平台内核局域、被多层灵纹隔离的小型舱段,仿真了无尽星海的低灵、低温、低压环境,并引入了一定浓度的“蚀法之尘”背景辐射。舱内没有土壤,只有特制的营养液和人工光源。林小雨和她的团队在此尝试培育各种经过筛选和灵韵诱变的耐逆灵植与藻类。
经过无数次失败,一种被命名为“星苔”的蓝绿色复合藻类,终于在第七代改良后,展现出了令人惊喜的特性。它能在低灵环境下,利用微弱的人工光源和舱内循环的二氧化碳及少量矿物质,进行极其缓慢但稳定的光合作用与增殖,同时其细胞壁结构对“蚀法之尘”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耐受性。
更关键的是,“星苔”在生长过程中,会释放出微量的、性质温和的氧气,并产生一种富含基础营养的胶质代谢物。初步分析表明,这种胶质代谢物经过简单处理,可以作为某种“基础营养膏”,虽然口感味道不敢恭维,但足以维持小型生物或修士在极端情况下的基本生存须求。
“它长得太慢了,现阶段远不足以支撑任何人的日常消耗。”林小雨在向石崮和传讯回宗门的报告中也毫不讳言缺点,“但它的意义在于‘可能性’。它证明了在星海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创建基于本地资源的、哪怕是最初级物质循环,是有理论可能的。我们可以把它看作一个‘种子’。未来,如果港口规模扩大,或许可以创建更大的封闭生态舱,以‘星苔’为基础,尝试引入更复杂的生物链。至少,它为长期驻守提供了一丝心理上的慰借——我们并非完全依赖从东荒带来的食物。”
这个发现,虽然距离实际应用还很遥远,却象一道微光,照亮了深空长期生存这个终极难题的某个角落,给艰苦奋战在建设一线的港口团队带来了一份特殊的鼓舞。
与此同时,在青云宗理工学院,陈晓和方寒的团队也没有闲着。他们通过“寻道者号”和后来“本源灵波编码器”传回的、关于“星炬一号”周边环境(包括施工中遇到的规则湍流具体数据)的实时监测资料,正在紧锣密鼓地优化港口设计方案。
“看这里,石崮他们遇到的第三次规则湍流,频谱特征显示其主要干扰频段集中在‘灵纹稳定性维持’这个关键区间。”陈晓指着灵析板上的波形图对方寒说道,“我们之前设计的抗干扰灵纹,偏重于对‘灵力传导波动’的滤波,对这种直接针对‘灵纹结构本身稳定性’的规则扰动,防护效果打了折扣。”
方寒快速调出相应的灵纹模型:“需要增加一层‘结构加固灵纹’,不是保护能量流,而是直接强化灵纹线条本身的‘存在性’,提高其抵御规则层面扭曲的‘刚性’。可以借鉴宗主对‘源初碎片’中那些稳定节点的部分解析思路,虽然我们做不到那种程度,但模仿其万分之一的‘自我锚定’特性,或许可行。”
“还有蚀法之尘的长期侵蚀模型,也需要更新。”苏婉在一旁补充,她面前的灵析板上显示着“星苔”细胞壁与蚀法之尘作用的微观仿真,“林小雨那边的发现给了我们启发。或许我们可以不再单纯追求‘完全隔绝’,而是设计一种‘可牺牲式’的缓冲层灵纹?外层灵纹专用于吸附、缓冲尘蚀,定期更换或修复这层‘外皮’,从而保护内层内核灵纹的长久运行。这样或许比一味加强整体涂层的抗蚀性更经济、也更容易维护。”
这些基于实地反馈的技术优化方案,被迅速整理成新的图纸和工艺说明,列入“寻道者号”下一次运输任务的物资清单中。一些已经在宗门内部成熟应用、经过严格测试的标准化构件(如特定型号的灵能连接器、感应器外壳、内部支架等),也被确认可以适用于港口非内核、非暴露的局域,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特种构件生产的压力,也验证了青云宗标准化体系在极端环境下的部分扩展能力。
当“寻道者号”完成第一次卸货、搭载着部分需要轮换回宗休整的队员、以及第一批星海特有样本(包括失效的灵纹基板、星尘晶簇样本、“星苔”培养体等)缓缓驶离,踏上归途时,石崮站在平台边缘,望着那艘银色舰影融入黑暗,又回头看看身后灯火通明、响起施工声响的扩建局域,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疲惫是肯定的。星海建设的艰难远超预期,每一个环节都象在泥泞中跋涉。但看着规划一点点变为现实,看着新防护数组的第一片局域成功激活、在虚空中撑起一片相对稳定的灵光屏障,那种成就感也同样巨大。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星炬港”一期工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宗门那边,界舟的建造更是内核中的内核。他们在这里铺设的每一块基石,锻造的每一道灵纹,都是为了那艘能驶向星海尽头的巨舟,能有一个坚实可靠的出发港湾与归航锚地。
黑暗依旧无边,但青云宗的星火,已然在这片荒芜中,点燃了稳定燃烧的火焰,并开始尝试将它,变得更亮,更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