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沙艺堡,循着蔗糖的甜香向东方穿越沙漠,三月后,一片被甘蔗田环抱的古镇出现在平原腹地。
糖画在青石板上陈列如凝固的琥珀,糖坊的铜灶上熬着翻滚的糖稀,几位老艺人坐在竹椅上,
正用铜勺舀起糖液,糖丝在石板上勾勒出龙凤花鸟,空气中浮动着蔗糖的焦香与麦芽糖的醇厚——这里便是以手工制作糖艺闻名的“糖艺镇”。
镇口的老糖坊前,坐着位正在熬糖的老汉,姓糖,大家都叫他糖老爹。
他的手掌被糖稀烫出细密的茧子,指腹带着常年搅拌糖液的黏腻,却灵活地用长勺搅动铜锅里的糖稀,糖浆在他勺下拉出晶莹的丝,如流金泻地。
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勺熬好的糖稀:“这蔗糖要选‘霜降后的紫皮蔗’,糖分足、杂质少,
熬出的糖稀能经三小时不凝固,入口清甜不齁,现在的机制白糖做的糖人,甜得发苦,半小时就硬得像石块。”
艾琳娜拿起糖坊旁的一只糖画凤凰,羽翼的纹路里还凝着细小的气泡,尾羽舒展如火焰,
凑近能闻到焦糖特有的暖香,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糖艺手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三百年喽,”糖老爹指着镇外的甘蔗林,
“从唐朝时,我们糖家就以做糖为生,那时做的‘糖狮’,被当作贡品送入宫廷,《糖霜谱》里都记着‘蜀地糖霜,色如琥珀,味冠天下’。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糖艺,光练熬糖就练了四年,师父说糖稀是甘蔗的精魂,要顺着它的性子熬煮,才能让糖画藏着土地的甜润。”
他叹了口气,从糖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糖谱,上面用糖汁勾勒着糖画的样式、熬糖的火候,标注着“生肖宜灵动”“纹样要对称”。
小托姆展开一卷糖谱,棉纸已经被糖渍浸得柔韧,上面的图案线条流畅如书法,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
标注着“铜勺需紫铜制”“石板要青砂岩”。“这些是糖艺的秘诀吗?”
“是‘糖经’,”糖老爹的徒弟糖霜捧着一只刚做好的糖龙走来,糖龙在他掌心泛着琥珀光泽,
“我师父记的,哪片蔗田的甘蔗糖分最高,哪类题材该用‘抖丝法’,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糖稀的浓度,”他指着糖谱上的批注,
“是祖辈们用筷子蘸着试出来的,稀了不成形,稠了易折断,要像春雨的丝线,细而不断才得法。”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这是明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歉年怎么省糖料,说要把碎糖画融了重熬,掺上新糖做出‘拼色糖画’,借色彩遮掩接缝,既省料又显巧思。”
沿着青石板路往镇里走,能看到不少关着门的糖坊,地上散落着凝固的糖渣,墙角堆着生锈的铜锅,
只有几家仍在忙碌的作坊里,还飘着蔗糖与芝麻的气息,老艺人们正用小铲铲起冷却的糖画,动作轻捷如拈花。“那家是‘祖糖坊’,”
糖老爹指着镇中心的老瓦房,“镇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镇人都围着甘蔗转,榨汁时唱农歌,画糖时比快手,晚上就在糖坊里听老人讲‘灶王爷吃糖’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巧克力了,镇里静得能听见糖稀滴落的‘滴答’声。
糖坊旁的榨汁石碾还立在院中,甘蔗在石辊间被压出甜汁,墙角的铜灶上摆着三口大小不一的铜锅,分别用来滤渣、浓缩、熬制,
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用来防粘的滑石粉,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这蔗汁要‘三滤三熬’,”糖老爹用铜勺舀起糖稀,拉起的糖丝能在空中悬成弧线,
“过滤能去杂质,慢熬能让糖分结晶,机器熬的糖稀看着匀,却没这股子能塑形的韧劲。去年有人想把铜锅换成不锈钢桶,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镇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镇外来了几个开面包车的人,拿着温度计测量糖稀,嘴里念叨着“标准化生产”“保质期”。
“是来收糖画的批发商,”糖霜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糖画易化,要我们往糖里加防腐剂,
还说要做成统一模具的样式,说这样方便运输。我们说这易化的甜是土地的馈赠,每一笔都藏着匠人的心意,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蔗田喝井水’。”
傍晚时分,夕阳为甘蔗田镀上一层金红,糖老爹突然起身:“该画‘连年有余’糖画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糖坊”,只见他将铜勺在温水中蘸了蘸,舀起糖稀在青石板上先画鱼头,手腕轻抖拉出鱼鳃的弧线,再顺势勾勒鱼身,
最后以细糖丝点出鱼鳞,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半分钟,一条活灵活现的糖鱼便卧在石板上,鱼尾还微微翘起。
“这糖画要‘一气呵成’,”糖老爹解释,“断了就接不上,慢了糖会凝,要像写草书,笔断意连才得神韵。
老辈人说,糖稀记着匠人的手劲,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成形,就像做人,要果断才成事。”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糖画的尾部会留一个细小的糖点,有的像甘蔗,有的像铜勺。“这些是记号吗?”
“是‘糖记’,”糖老爹拿起一只带甘蔗糖点的糖兔,“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糖艺人都有自己的记,既是落款,也是祝福。你看这个‘糖’字纹,”
他指着一块冷却的糖板边角,“是我太爷爷做的标记,说每块糖都要对得起甘蔗的生长,不能掺假,都是一辈辈人熬在糖里的信誉。”
夜里,糖坊的油灯亮着,糖老爹在灯下教糖霜做“吹糖人”,将温热的糖稀捏成空心,对着小口轻轻吹气,糖坯在两人手中渐渐鼓起,捏出猪的耳朵、羊的尾巴。
“这吹糖要‘气匀力稳’,”糖老爹握着徒弟的手调整形状,“气太急会爆,力太大会瘪,就像做事,要张弛有度才周全。”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机器做的糖人快,可它留不下‘糖记’,那些形状只是模具印的,没有土地的魂。”
糖霜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甜品店关了,回来学糖艺。”
糖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小铜勺:“好,好,回来就好,这糖稀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镇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糖经”做档案,有的在糖坊前演示糖画,
糖老爹则带着糖霜教孩子们榨汁、熬糖,说就算巧克力再多,这手工糖艺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甘蔗熬出甜日子的。
当民俗艺术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糖艺镇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糖经”上的记载,品尝着那些带着“糖记”的老糖画,连连赞叹:“这是农耕糖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甜品都有生活的甜润!”
离开糖艺镇时,糖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串糖画葫芦,糖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咬一口,清甜从舌尖漫到心底,糖丝还能拉出长长的甜线。
“这糖葫芦要现吃,”他把糖串递过来,带着手掌的温度,“放久了会硬,就像这日子,要及时尝才知甜。
甘蔗可以种,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蔗田熬出的甜润。”
走在离镇的路上,身后的糖艺镇渐渐隐入甘蔗林,糖稀滴落的“滴答”声仿佛还在田埂间回响。
小托姆舔着糖画,感受着蔗糖的清甜,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西南的山地,那里隐约有座漆器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漆艺村’,村里的匠人用天然生漆涂饰器物,漆面温润如玉,一件漆盒要上百道漆,越用越亮,只是现在,化学漆多了,手工漆器少了,调漆的漆耙都快锈了”
蔗糖的甜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晶莹的糖画,还是泛黄的糖经,那些藏在糖丝里的智慧,从不是对土地的掠夺,
而是与作物的共生——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座古镇,愿意传承糖艺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滴糖稀、
每一次勾勒,就总能在流动的糖痕中,凝出生活的甜润,也让那份流淌在糖记里的醇厚,永远滋养着每个与平原相伴的日子。
离开糖艺镇,循着生漆的涩香向西南穿越平原,三月后,一片被漆树林环抱的村落出现在山谷深处。
漆器在木架上陈列如凝固的墨玉,漆坊的石桌上摆着各式漆具,几位老漆匠坐在晨光里,正用漆耙调和漆料,生漆在瓷碗里泛着深邃的光泽,
空气中浮动着漆液的微苦与桐油的醇厚——这里便是以手工髹漆闻名的“漆艺村”。
村口的老漆坊前,坐着位正在滤漆的老汉,姓漆,大家都叫他漆老爹。
他的手掌被生漆浸成暗褐色,指腹带着常年摩挲漆面的温润,却灵活地用细纱布过滤生漆,漆液在他指间滴落如墨珠,在瓷盘里晕开细腻的涟漪。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碗滤好的生漆:
“这生漆要选‘夏至后的漆树汁’,胶质浓稠、色泽沉郁,髹出的漆器能经千年岁月不腐,越擦越亮,摔在棉垫上不脱漆,现在的化学漆看着光亮,却脆得像薄壳,三年就开裂起皱。”
艾琳娜拿起漆坊外的一只漆盒,盒面髹着黑中透紫的漆层,嵌着细碎的螺钿如星点,
指尖划过能感受到漆面的温润如玉,凑近能闻到生漆特有的清苦气息,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漆艺手艺传了很久吧?”
“两千四百年喽,”漆老爹指着村后的漆树林,
“从战国时,我们漆家就以髹漆为生,那时做的‘漆豆’,被诸侯用作礼器,《考工记》里都记着‘漆人为漆,辨五采’。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漆艺,光练滤漆就练了七年,师父说生漆是漆树的血液,要顺着它的性子调和,才能让漆器藏着山林的幽光。”
他叹了口气,从漆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漆谱,上面用矿物颜料描绘着漆器的样式、髹漆的层数,标注着“食器宜素漆”“祭器要彩漆”。
小托姆展开一卷漆谱,皮纸已经被漆液浸得柔韧,上面的纹样古朴庄重,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漆耙需牛角制”“调漆要加桐油”。“这些是漆艺的秘诀吗?”
“是‘漆经’,”漆老爹的儿子漆木抱着一只待髹漆的木胎走来,木胎在他臂弯里泛着浅黄的木色,
“我爷爷记的,哪片山林的漆树汁最浓稠,哪类器物该用‘百层漆’,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有这漆层的厚度,”他指着漆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指尖量着试出来的,薄了露木胎,厚了显笨拙,要像暮色的浓淡,匀净才得法。”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这是西汉时的,上面还记着乱世怎么省漆料,说要把旧漆器打磨重髹,借底色做出‘犀皮漆’,纹路如松鳞,既省料又显古意。”
沿着石板路往村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漆坊,地上散落着干涸的漆料,墙角堆着生锈的漆耙,只有几家仍在忙碌的作坊里,还飘着生漆与炭黑的气息,老漆匠们正用细布擦拭漆面,动作轻柔如拂尘。
“那家是‘祖漆坊’,”漆老爹指着村中心的老木屋,“村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村人都围着漆树转,割漆时唱山谣,髹漆时比耐心,晚上就在漆坊里听老人讲‘庄子论漆园’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塑料盒了,村里静得能听见漆液滴落的‘嗒嗒’声。”
漆坊旁的调漆台还摆着各式颜料,朱砂、石绿、藤黄在瓷碗里泛着鲜亮的色泽,
墙角的荫房里挂着待干的漆器,温度与湿度都恰到好处,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用来稀释漆料的桐油,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气。“这生漆要‘三滤三调’,”
漆老爹用漆耙轻搅漆液,漆色在碗中变幻如墨云,“过滤能去杂质,调和能增韧性,机器调制的漆料看着匀,却没这股子能与木胎相融的活气。
去年有人想把荫房改成电烘箱,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村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山下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漆膜测厚仪检查漆器,嘴里念叨着“生产效率”“市场定价”。
“是来收漆器的古玩商,”漆木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漆器工期太长,要我们用喷漆枪,还说要往漆里加催干剂,说这样能加快出货。
我们说这层层髹涂的漆是时光的沉淀,每道漆痕都藏着匠人的呼吸,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漆林喝山泉水’。”
傍晚时分,夕阳为漆树林镀上一层金红,漆老爹突然起身:“该髹‘云纹漆盘’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漆坊”,只见他将木胎打磨光滑,先涂一层底漆,待阴干后用细砂纸轻磨,再调合黑漆与桐油,
以“刷漆如布云”的手法均匀髹涂,漆液在木胎上流淌如暗河,每一笔都要做到厚薄一致。“这髹漆要‘心手合一’,”漆老爹解释,
“心躁则漆不均,手颤则留刷痕,要像打坐,凝神静气才得圆满。老辈人说,生漆记着匠人的心性,你对它平和,它就给你显光华,就像做人,要耐得住性子才成器。”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漆器的底部刻着细小的印记,有的像漆树,有的像漆耙。“这些是标记吗?”
“是‘漆记’,”漆老爹拿起一只刻着漆树纹的漆碗,
“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漆匠都有自己的记,既是落款,也是保证。你看这个‘漆’字款,”
他指着一只旧漆盒的内侧,“是我太爷爷刻的,说每件漆器都要对得起漆树的馈赠,不能偷工减料,都是一辈辈人髹在漆里的信誉。”
夜里,漆坊的油灯亮着,漆老爹在灯下教漆木做“描金漆”,用细笔蘸着金粉与漆的混合物,在黑漆面上勾勒云纹,金线在暗夜里闪着温润的光。
“这描金要‘细如发丝’,”漆老爹握着儿子的手稳定手腕,
“粗了显俗,细了难辨,就像写蝇头小楷,笔力藏在毫厘间。”他望着窗外的星空,“机器喷的漆快,可它刻不出‘漆记’,那些花纹只是印上去的,没有山林的魂。”
漆木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工艺品厂关了,回来学漆艺。”
漆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漆耙:“好,好,回来就好,这生漆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漆经”做档案,有的在漆坊前演示髹漆,漆老爹则带着漆木教孩子们割漆、
调漆,说就算塑料盒再多,这手工漆艺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生漆护住木胎的。
当文物修复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漆艺村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漆经”上的记载,测试着那些带着“漆记”的老漆器,连连赞叹:“这是中国漆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涂料都有文化底蕴!”
离开漆艺村时,漆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只素面漆杯,杯身髹着十层黑漆,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握在手里能感受到漆面的温润。
“这杯子要盛热茶,”他把漆杯递过来,漆层里还藏着细碎的光,
“越用越亮,就像这漆树,生在山里,却藏着岁月的沉韵。漆可以割,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漆汁髹出的幽光。”
走在下山的路上,身后的漆艺村渐渐隐入漆树林,漆液滴落的“嗒嗒”声仿佛还在山谷间回响。
小托姆摩挲着漆杯的光滑表面,感受着漆面的温润,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东北的山地,那里隐约有座砚雕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砚雕镇’,镇里的匠人用端石雕刻砚台,石质细腻温润,发墨如油,一块砚台要磨上万刀,越用越养墨,只是现在,塑料砚台多了,手工砚雕少了,刻砚的刻刀都快钝了”
生漆的涩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沉郁的漆器,还是泛黄的漆经,那些藏在漆层里的智慧,从不是对山林的掠夺,
而是与漆树的相守——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座村落,愿意传承漆艺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滴生漆、
每一次髹涂,就总能在厚重的漆层中,护佑着器物的长久,也让那份流淌在漆记里的沉稳,永远滋养着每个与山地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