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玉雕堡,循着蒲草的淡香向东方穿越戈壁,三月后,一片被湿地环抱的古镇出现在平原边缘。
草编器物在木桩上晾晒如铺开的绿云,编坊的河畔堆着成捆的蒲草,几位老妪坐在青石板上,
正用草绳缠绕草辫,草丝在指间翻飞如绿蝶,空气中浮动着蒲草的青涩与阳光的暖香——这里便是以手工编织草器闻名的“草编镇”。
镇口的老草坊前,坐着位正在晾晒蒲草的老汉,姓草,大家都叫他草老爹。
他的手掌被草叶割出细密的纹路,指腹带着常年搓草的粗糙,却灵活地将刚收割的蒲草按长短分类,长草在他膝间舒展如带,短草卷曲如绳。
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束晒干的蒲草:“这蒲草要选‘芒种后的三茬草’,茎秆粗壮、纤维柔韧,编出的草席能经十年踩踏不变形,
受潮后不霉烂,现在的化纤席看着光滑,却硬得像纸板,三年就起球掉丝。”
艾琳娜拿起草坊外的一张草编凉席,草辫的纹路里还带着细碎的草叶,席面编着菱形的回纹,
贴在皮肤上能感受到蒲草的清凉,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草编手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六百年喽,”草老爹指着镇外的万亩湿地,
“从东晋时,我们草家就以编草为生,那时编的‘蒲席’,被文人写进‘夏日南亭怀辛大’的诗里,《齐民要术》里都记着‘蒲草编席,冬暖夏凉’。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草编,光练搓草绳就练了四年,师父说蒲草是湿地的发丝,要顺着它的纤维编织,才能让草器藏住水土的清润。”
他叹了口气,从草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草谱,上面用墨笔勾勒着草器的样式、起编的技法,标注着“卧具宜密编”“储物器要疏孔”。
小托姆展开一卷草谱,麻纸已经被潮气浸得发黄,上面的编样线条质朴,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
标注着“草刀需月牙形”“浸草水要加石灰”。“这些是草编的秘诀吗?”
“是‘草经’,”草老爹的儿媳草姑抱着一捆编好的草辫走来,草辫在她臂弯里如绿色的长龙,
“我婆婆记的,哪片湿地的蒲草最柔韧,哪类器物该用‘绞编法’,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有这草辫的粗细,”她指着草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手指量着试出来的,粗了显笨,细了易断,要像湿地的水波,起伏得宜才得法。”
她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这是明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涝年怎么省蒲草,说要把旧草器拆了重新编结,掺上新草做成‘拼花席’,既能纳凉又显古趣。”
沿着石板路往镇里走,能看到不少关着门的草坊,地上散落着霉变的旧草器,墙角堆着生锈的草刀,只有几家仍在忙碌的作坊里,还飘着桐油与艾草的气息,老妪们正用草绳捆扎草筐的提梁,动作麻利如穿梭。
“那家是‘祖草坊’,”草老爹指着镇中心的老瓦房,“镇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镇人都围着蒲草转,割草时唱渔歌,编活时比快手,晚上就在草坊里听老人讲‘织女化草’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凉席了,镇里静得能听见草叶摩擦的‘沙沙’声。”
草坊旁的浸草池还引着活水,池里的蒲草在石灰水中慢慢变软,墙角的晾草架上摊着半干的草辫,泛着均匀的青绿色,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用来防蛀的桐油,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气。
“这蒲草要‘三浸三晒’,”草老爹拿起一根浸好的蒲草,能轻松弯成圆圈不折断,
“石灰水浸能去青涩,阳光晒能保韧性,机器烘干的蒲草看着直,却没这股子能屈能伸的劲。
去年有人想把浸草池改成水泥池,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镇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镇外来了几个开三轮车的人,拿着秤杆称草器,嘴里念叨着“成本核算”“批发价格”。
“是来收草编的货郎,”草姑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草编样子土气,要我们编成格子花纹,还说要往草里喷绿漆,说这样更鲜亮。
我们说这自然的草色是湿地的样子,草辫的弧度是风的形状,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湿地喝河水’。”
傍晚时分,夕阳为湿地镀上一层金红,草老爹突然起身:“该编‘莲纹草垫’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草坊”,只见他将七根草辫按“莲花花瓣”的形状固定在木架上,以“一压一挑”的手法起编,草辫在他指间游走如游鱼,垫面渐渐鼓起,边缘编出细密的波浪纹,能稳稳地铺在不平的地上。
“这草垫要‘软硬适中’,”草老爹解释,“紧了硌人,松了塌陷,要像湿地的泥土,松软却能承托。
老辈人说,蒲草记着编匠的心思,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舒适,就像在湿地生活,要顺着水性才安稳。”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草器的边角编着细小的结,有的像蒲叶,有的像莲花。“这些是记号吗?”
“是‘草记’,”草老爹拿起一个编着莲花结的草篮,“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编匠都有自己的记,既是落款,也是祈愿。你看这个‘水波纹’,”
他指着一只草囤的边缘,“是说日子要像湿地的水,生生不息才长久,都是一辈辈人编在草里的念想。”
夜里,草坊的油灯亮着,草老爹在灯下教草姑编“缠枝纹”,草辫在两人指间缠绕,如绿色的藤蔓。
“这缠要‘松紧要匀’,”草老爹捏着草辫调整力度,“紧了会断,松了会散,就像过日子,要张弛有度才舒坦。”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机器编的快,可它编不出‘草记’,那些纹路只是压出来的,没有湿地的魂。”
草姑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家居店关了,回来学草编。”
草老爹愣了愣,随即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草刀:“好,好,回来就好,这蒲草总要有人懂它的软和硬。”
接下来的几日,镇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草经”做档案,有的在草坊前演示草编,草老爹则带着草姑教孩子们选草、
搓辫,说就算凉席再多,这手工草编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蒲草编出日子的。
当民俗文化学者赶来考察时,整个草编镇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草经”上的记载,摆弄着那些带着“草记”的老草器,连连赞叹:“这是湿地文明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家居用品都有生活智慧!”
离开草编镇时,草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只草编小提篮,篮身上编着简单的水波纹,草辫的缝隙里还带着湿地的湿润气息。
“这篮子要装刚摘的菱角,”他把提篮递过来,边缘还留着手工修剪的圆润,
“透气,不会闷坏,就像这蒲草,生在水里,却带着阳光的暖。草可以割,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河水浸出的清韧。”
走在离镇的路上,身后的草编镇渐渐隐入湿地,草叶摩擦的“沙沙”声仿佛还在水面回荡。
小托姆提着草篮,感受着蒲草的轻盈,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西南的山地,那里隐约有座木雕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木雕村’,村里的匠人用香樟木雕刻器物,木料自带香气能驱虫,一件木盒要刻上万刀,越用越光滑,只是现在,合成板材多了,手工木雕少了,刻刀的刀锋都快钝了……”
蒲草的淡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质朴的草器,还是泛黄的草经,那些藏在草纹里的智慧,从不是对湿地的掠夺,
而是与水土的共生——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座古镇,愿意传承草编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蒲草、
每一次编织,就总能在蜿蜒的纹路里,编出生活的韧性,也让那份流淌在草记里的平实,永远滋养着每个与湿地相伴的日子。
离开草编镇,循着樟木的清香向西南穿越湿地,三月后,一片被香樟林环抱的村落出现在山谷深处。
木雕器物在木架上陈列如凝固的时光,木坊的青石板上散落着木屑,几位老木匠坐在晨光里,正用刻刀雕琢木坯,木花在指尖飞溅如碎玉,空气中浮动着香樟的醇厚与松烟的淡苦——这里便是以手工雕刻木器闻名的“木雕村”。
村口的老木坊前,坐着位正在选料的老汉,姓木,大家都叫他木老爹。
他的手掌被刻刀磨出厚实的茧子,指腹带着常年摩挲木料的温润,却灵活地用指甲轻叩香樟木,听着“笃笃”的沉实声响分辨材质。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段刨好的木料:
“这香樟要选‘霜降后的百年树’,木质细密如缎,雕出的木器能经百年虫蛀不腐,越摸越光亮,摔在青砖上不崩角,现在的合成板材看着平整,却松得像糠壳,三年就开裂变形。”
艾琳娜拿起木坊外的一只木雕盒,盒面刻着松鹤延年纹,刀法深峻处如峭壁,浅刻处似流云,
凑近能闻到香樟木特有的清凉香气,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木雕手艺传了很久吧?”
“两千二百年喽,”木老爹指着村后的古樟林,
“从西汉时,我们木家就以木雕为生,那时雕的‘木佣’,被王侯用作殉葬品,《考工记》里都记着‘木之工,轮、舆、弓、庐、匠、车、梓’。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木雕,光练劈木就练了六年,师父说木材是山林的骨骼,要顺着它的纹理下刀,才能让木器藏着树木的魂灵。”
他叹了口气,从木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木谱,上面用墨笔勾勒着木器的样式、刻刀的用法,标注着“礼器宜庄重”“日用器要圆润”。
小托姆展开一卷木谱,桑皮纸已经被木油浸得柔韧,上面的纹样线条刚劲,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刻刀需七十二样”“磨石要青石制”。“这些是木雕的秘诀吗?”
“是‘木经’,”木老爹的儿子木刻抱着一块樟木坯走来,木坯在他臂弯里泛着暗雅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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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记的,哪片山林的香樟适合做细雕,哪类纹样该用‘透雕法’,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刻痕的深浅,”
他指着木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指尖量着试出来的,深了伤木性,浅了显平淡,要像山涧的溪流,深浅交错才得法。”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这是唐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战乱年怎么省木料,说要把碎木块拼成‘百衲雕’,借纹样遮掩接缝,既省料又显古意。”
沿着石板路往村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木坊,地上散落着生锈的刻刀,墙角堆着朽烂的木料,只有几家仍在忙碌的作坊里,
还飘着木油与蜂蜡的气息,老木匠们正用细砂纸打磨木雕,木粉在阳光下飞扬如金雾。“那家是‘祖木坊’,”
木老爹指着村中心的老木屋,“村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村人都围着木料转,解木时唱山谣,雕刻时比刀工,晚上就在木坊里听老人讲‘鲁班刻木为鹤’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板式家具了,村里静得能听见刻刀走木的‘沙沙’声。”
木坊旁的刨木台还立在院中,樟木在刨刀下卷出雪白的木花,墙角的工具架上摆着大小不一的刻刀,
有平刀、圆刀、斜刀等三十余种,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用来保养木器的蜂蜡,散发着淡淡的蜜香。
“这木料要‘三泡三晾’,”木老爹用刨刀轻推木坯,表面渐渐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清水泡能去木涩,阴干能防开裂,机器烘干的木料看着干,却没这股子自然的韧性。去年有人想把木坊改成电锯房,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村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山下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游标卡尺测量木雕,嘴里念叨着“误差范围”“生产周期”。“是来收木雕的工艺品商,”
木刻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木雕效率太低,要我们用激光雕刻,还说要往木头上刷漆,说这样更光亮。
我们说这一刀一刀的痕迹是时光的年轮,木的纹路是山林的印记,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樟林喝山泉水’。”
傍晚时分,夕阳为樟林镀上一层金红,木老爹突然起身:“该刻‘岁寒三友’屏风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木坊”,只见他将樟木板固定在木架上,握着平刀在板面勾勒松干,刀刃走过的地方留下平直的刻痕,再换圆刀剔出松针的层次,动作沉稳如行云流水。“这浮雕要‘虚实相生’,”
木老爹解释,“实处如磐石,虚处似流云,要像画水墨画,留白才有意境。老辈人说,木材记着匠人的心意,你对它虔诚,它就给你显纹理,就像做人,要经得起雕琢才显风骨。”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木雕的背面刻着细小的印记,有的像樟叶,有的像刻刀。“这些是标记吗?”
“是‘木记’,”木老爹拿起一件刻着樟叶纹的木盒,
“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木匠都有自己的记,既是落款,也是保证。你看这个‘木’字款,”
他指着一只旧木柜的内侧,“是我太爷爷刻的,说每件木器都要对得起树木的生长,不能偷工减料,都是一辈辈人刻在木里的信誉。”
夜里,木坊的油灯亮着,木老爹在灯下教木刻做“镂空雕”,刻刀在两人指间游走,将樟木刻成缠绕的藤蔓,藤蔓间的空隙仅容指尖穿过却不断裂。
“这镂空要‘连而不断’,”木老爹捏着刻刀调整角度,“断了失神韵,连太紧显笨拙,就像做事,要留有余地才周全。”
他望着窗外的星空,“机器雕的快,可它刻不出‘木记’,那些花纹只是程序设定的,没有山林的魂。”
木刻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家具厂关了,回来学木雕。”
木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平刀:“好,好,回来就好,这木料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木经”做档案,有的在木坊前演示木雕,木老爹则带着木刻教孩子们选木、
握刀,说就算板式家具再多,这手工木雕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让木材绽放光彩的。
当木器修复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木雕村都沸腾了。他们看着“木经”上的记载,抚摸着那些带着“木记”的老木雕,连连赞叹:
“这是中国木雕艺术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家具都有文化底蕴!”
离开木雕村时,木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只木雕茶则,表面刻着简单的竹叶纹,木料的边缘还留着手工打磨的圆润,握在手里能感受到香樟的清凉。
“这茶则要用茶油养,”他把木具递过来,木纹里还藏着细碎的木花,
“越用越润,就像这香樟,长在山里,却藏着岁月的沉韵。树可以伐,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山林育出的温润。”
走在下山的路上,身后的木雕村渐渐隐入樟林,刻刀走木的“沙沙”声仿佛还在山谷间回响。
小托姆摩挲着木雕茶则,感受着木材的温润,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东南的海滨,那里隐约有座贝雕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贝雕寨’,寨里的渔民用贝壳雕琢器物,贝片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泽,一件贝雕画要拼上万片,越擦越亮,只是现在,塑料仿品多了,手工贝雕少了,磨贝的砂轮都快锈了……”
香樟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古朴的木雕,还是泛黄的木经,那些藏在刻痕里的智慧,从不是对山林的掠夺,
而是与树木的相守——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座村落,愿意传承木雕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块木料、
每一次雕刻,就总能在温润的木纹中,刻出生活的沉韵,也让那份流淌在木记里的厚重,永远滋养着每个与山地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