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楚皇宫象一头被重创的洪荒巨兽,表面维持着威严的寂静,内里却每一条“血管”和“神经”都在痛苦地痉孪。宫墙上的守卫依旧挺立如松,但眼神深处那份曾经睥睨天下的锐气,已被一层难以驱散的惶惑与虚弱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衰败感,仿佛连最基础的灵气都变得沉重而污浊,那是国运受创、灵机源头被污染后最直接的体现。
楚玄被安置在紫宸殿后方的养心殿。这里引了一条细小的温灵地脉,平日是帝王修养、沟通天地的秘所。此刻,他躺在云床之上,脸色不再是之前的金纸色,反而泛起一种病态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潮红,眉心紧蹙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不断渗出冰冷的、带着一丝灰败气息的细密冷汗。原本磅礴浩瀚、如同星空旋涡般的混沌道基气息,此刻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元婴初期的门坎上摇摇欲坠,更麻烦的是,那残存的道基内部,象是被投入了剧毒的染料,不时泛起紊乱的、带着清淅暗紫色边缘的涟漪,每一次涟漪荡开,都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孪。
凌雪守在一旁,冰蓝眼眸中血丝密布,如同雪原上绽开的红梅,带着一种摧心肝的疲惫与担忧。她刚刚强行压下自己因对抗寂灭巨掌馀波而翻腾不休、几乎碎裂的冰魄内核。她手中握着一块万年冰心,丝丝缕缕的、纯净到极致的寒气被她以近乎折磨自身的精度引导着,小心翼翼地在楚玄周身近乎堵塞的经脉中游走,试图冻结、抚平那些躁动不安的道基涟漪,效果却微乎其微。那寂灭之气如同拥有了生命的跗骨之蛆,不仅剥夺了道基本源,更留下了一种持续侵蚀、干扰、甚至试图扭曲他道基本质的“诅咒”。
“呃……”楚玄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又一缕灰中带紫、散发着不祥死寂的气息从他口鼻间逸散出来,接触到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竟将旁边玉盏中由顶级灵药熬制的汤汁瞬间蒸干,连玉盏本身都腐蚀出了一圈焦黑的痕迹。
“楚玄!”凌雪心中一紧,几乎要捏碎手中的万年冰心,连忙不顾自身反噬地加大寒玉之气的输出,那极寒之气掠过楚玄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短暂的冰霜轨迹。
“没用的……”楚玄艰难地睁开眼,瞳孔中混沌之色黯淡得几乎熄灭,却带着一种异常的、近乎残忍的清醒,“那老鬼的寂灭之意……已经缠上了我的道基根本,像毒藤扎根……冰魄之气……只能暂时麻痹,无法根除……甚至……可能会刺激它更加活跃……”他说话断断续续,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皇宫……皇城的灵脉……怎么样了?”他即便自身如此,第一时间关心的依旧是玄楚的根基,这是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责任。
凌雪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没有立刻回答。这时,殿门外传来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让开!老子要见陛下!”是石虎粗哑得如同破锣的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深藏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
“石将军,陛下需要绝对静养!苏相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守卫的声音带着无比的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静养个屁!再静养下去家都要被抄了!你知道现在外面成什么样子了吗?!给老子滚开!”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兵刃出鞘的摩擦声隐约可闻。
“让他……进来。”楚玄虚弱却清淅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这威严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殿门被猛地推开,石虎大步闯入,他甚至连盔甲都没卸,身上还带着落星坡的尘土、凝固的血痂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寂灭气息。他看到楚玄的模样,这个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眼的汉子,虎目瞬间就红了,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陛下……您……您怎么样?”这简单的问候,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还死不了。”楚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苍白无力,比哭还难看,“外面……情况如何?”
石虎猛地一抹脸,象是要把那软弱和恐惧统统抹去,语速极快地说道,声音如同连珠炮:“乱了!全乱了套了!皇城还好,有定鼎钟馀威和您之前布下的大阵勉强撑着,只是灵气变得稀薄紊乱,象是得了痨病,人心惶惶。但周边几个郡,尤其是靠近落星坡方向的‘青岚郡’和‘赤岩郡’,多地灵脉节点直接枯竭了!就象……就象被什么东西一口气抽干了骨髓一样!修炼的弟子们灵气反噬,轻则受伤,重则修为倒退,道基出现裂痕!坊市里聚灵阵失效,丹药价格飞涨,已经出现小规模的骚乱和哄抢了!”
他喘了口粗气,脸上肌肉抽搐着,继续说道:“更麻烦的是,落星坡那鬼地方的紫气还在扩散!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所过之处,草木枯萎成灰,河流变得腥臭粘稠,地里的庄稼一夜之间全烂了根!好多靠着灵田过活的散修和凡人拖家带口往内地逃,路上已经起了好几起争抢物资的械斗,死了不少人!他娘的,这帮天杀的议会杂碎!”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吼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无力。
每听一句,楚玄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道基被夺,直接影响了他与国运大阵的深度共鸣与调控能力,定鼎钟独木难支,导致灵脉失去了最内核的滋养与平衡,再加之寂灭之气的侵蚀扩散……玄楚的根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
“苏明呢?”楚玄虚弱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苏相……”石虎语气一滞,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苏相醒来后,得知情况,把自己关在文华殿,谁也不见。骆明守在门口,脸色比死了亲娘还难看,说苏相在……在想办法。”他顿了顿,低声道,“但臣看苏相的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正说着,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显得沉稳,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尖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透明、消散的苏明,在骆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没有拿卷宗,也没有握笔,只是紧紧攥着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却代表着玄楚最后储备的青铜钥匙——那是玄楚国库深处,某个极少激活、一旦动用便意味着山穷水尽的“应急灵库”的钥匙。
“陛下。”苏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皇城及周边七郡,主要灵脉暂时由定鼎钟馀威和各地阵法师联手稳固,暂无崩溃之虞,但灵机浓度已下降三成,且持续衰减。臣已启用‘乙字七号’应急灵库,调拨其中储备的三条小型备用灵脉和相应灵石,优先供应玄甲军、皇宫卫队及内核修士,以维持基本战力与秩序。”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速不快,每个字却象是用尽力气从肺腑中挤出:“对于流民和骚乱,臣已传令各郡,开官方仓廪,设粥棚,平价售粮,同时抽调部分玄甲军,配合当地府衙维持秩序,镇压趁火打劫者,格杀勿论。”他抬起那双深陷的、却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光芒的眼睛,看向楚玄,“非常时期,需用重典。心慈手软,便是对更多子民的残忍。”
他没有问楚玄的伤势,也没有抱怨局势的艰难,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着最残酷的现实和已经采取的、冷硬却必要的措施。他将所有的担忧和压力都死死压在了那副摇摇欲坠的躯壳之下,独自扛起了稳定局面的重担。
“辛苦你了……”楚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深沉的疲惫。
苏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楚玄身上那不时泛起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涟漪上,眉头死死锁住:“陛下,您的道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楚玄身体猛地一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他残存的混沌道基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颤,那灰蒙蒙的本源之中,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纯粹明亮、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混沌气流,如同困兽般左冲右突,与他周身缠绕的寂灭之意激烈对抗!这股新生的气流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轫性甚至……活性!它似乎在本能地尝试吞噬、转化那一丝侵入的寂灭之意!
“这是……”凌雪冰蓝眼眸骤然亮起,如同寒夜中燃起的星辰。
楚玄猛地抓住胸口衣襟,大口喘息着,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光芒:“是……是它!混沌道基的……本源灵性!它没有被完全剥夺!它在……反抗!在尝试……自我修复!它在……适应那种寂灭之力!”
这突如其来的异动,如同绝望黑暗中陡然亮起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但下一刻,那丝活跃的混沌气流似乎耗尽了力量,重新被更多、更浓的寂灭之意压制下去,楚玄也再次瘫软下去,气息愈发萎靡。
然而,那短暂的出现,却让殿内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它需要能量!需要……更精纯、更本源的生机来滋养!”楚玄急促地说道,目光猛地看向苏明,“应急灵库里的灵石和灵脉,够吗?”
苏明毫不尤豫地回答:“不够!应急灵库的储备,最多只能维持现状三个月!而且,那些能量过于庞杂,恐怕无法精准滋养陛下道基的灵性,甚至可能加重负担!”
“那怎么办?!”石虎急道,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蒙上阴影。
凌雪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如同冰原上指引方向的北极星:“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灵植园。”凌雪缓缓道,眼中闪铄着回忆与决断的光芒,“那里的灵植,尤其是那株雪魄兰母株和陛下亲手培育的玄雾草,长期受混沌道基馀韵和国运滋养,其蕴含的生机纯净而富有灵性,与陛下道基同源,或许……能暂时稳住陛下道基的异动,甚至为其修复提供一丝契机。”
她看向楚玄:“而且,灵植园深处,连接着一条细小却纯净的‘青木地脉’,那是当年建园时,墨渊老人亲自引导、以阵法隐匿的,极少有人知道。那里的环境,应该能暂时隔绝外界紊乱灵机的影响,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港湾。”
绝境之中,似乎出现了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却通往未知方向的生路。
“好……就去灵植园。”楚玄艰难地点头,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力量。
“臣立刻去安排守卫和隔绝阵法!”石虎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明叫住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养心殿内外,“陛下道基出现异动,可能修复的消息,必须绝对封锁!对外,只能说陛下伤势沉重,需要闭关,不见任何人。石虎,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玄甲锐士守卫灵植园,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议会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的天色:“我们要给陛下,争取时间。也要给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制造一个我们已然山穷水尽、只能苟延残喘的假象。”
一场围绕道基修复与时间赛跑的、隐秘而至关重要的斗争,在这风雨飘摇的玄楚皇宫内,悄然拉开了序幕。而那灵植园中的草木之灵,似乎成了这场斗争中,最初也最微弱的希望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