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子长老接到石虎那道近乎疯狂的军令时,刚把第三座“磐石阵”的基桩打进混合着冰碴与碎骨的冻土。传令兵是从灵舟上直接跳下来的,滚了满身泥雪,嗓子哑得象是被砂纸磨过:“长老!石帅令!不惜一切,空中强渡,炸开黑水河!”
旁边几个正在校准阵盘的中年阵法师手一抖,差点把灵纹刻歪。资历最老的阵法师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疲惫与忧虑:“长老,这……空中强渡,无异于活靶子!星瘴对灵力极其敏感,所有飞行法器和修士都会成为焦点!损失恐怕……十不存一啊!”
玄机子缓缓直起腰,他身上那件半旧的道袍下摆沾满了泥浆和凝固的血迹。他没有看那老阵法师,而是望向北面那片被不祥黑气笼罩的天空,林风那边传来的厮杀声与灵力爆炸的轰鸣,即便隔着百里,也隐约可闻,象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玄楚立国,靠的不是精打细算,而是该搏命的时候,没人惜命。”玄机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压过了风雪的呜咽,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石虎那浑人……这次没错。”
他转身,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或年轻或苍老、却同样带着坚定与疲惫的面孔——有阵法师,有护卫修士,有操纵灵舟的工兵,还有刚从轻伤恢复就要求归队的玄甲军士。
“听令!”玄机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决绝,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迟疑,“所有‘青鸾’级以上灵舟,升空!所有筑基以上、能御空坚持半刻钟的修士,集结!把所有‘裂风弩’、‘爆炎符’,给老子搬到甲板上去!库房里的‘破障锥’,全带上!一炷香!老子只给你们一炷香时间!”
没有尤豫,没有质疑。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后军营地像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瞬间炸开!灵舟的引擎发出沉闷而愤怒的咆哮,修士们化作道道流光,带着决死之意掠向最近的舟船。搬运重型弩箭和爆炎符的士兵喊着沙哑的号子,脚步踏得冻土咚咚作响,每一步都象是敲在赴死的战鼓上。
玄机子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是玄楚都城的方向,低声自语,象是说给某个远在都城的、总是精打细算的瘦弱书生听:“苏明啊苏明,这次家底要是打光了,你得赔我……赔我一个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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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语峡谷,已成血肉磨盘。
林风拄着剑,半跪在一块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巨石后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气。他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淌下的血,已经凝固,模糊了左眼视线。身边的玄甲军士兵已经不足一万,人人带伤,灵力近乎枯竭,赖以成名的圆御阵被压缩到了极限,象一块被无数锤子疯狂敲打、随时会四分五裂的顽石。
“将军!东面第三队……没了!王百夫长和他们整个队……都……”赵峰跟跄着跑来,他丢了一只耳朵,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痂和烟尘,声音带着哭腔。
林风没说话,只是用还能动的右手,抓起一把混合着冰雪、泥土和凝固血液的混合物,用力捏紧。冰冷的触感和粘稠的腥气从指缝间渗出。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疲惫不堪、却依旧紧握着兵刃的兄弟,一股悲凉与豪情交织在胸中激荡。
敌人又一轮更加疯狂的冲锋开始了。这一次,除了那些被控制的北荒蛮骑和雪域叛军,队伍里还夹杂着几具格外高大、由星骸与不知名金属强行拼接而成的傀儡。它们动作僵硬,但每一步都让地面微颤,手臂化作扭曲的、闪铄着腐蚀幽光的晶体刀锋,仅仅是靠近,就让人护体灵力剧烈波动。
“瞄准那些大家伙!集中所有残馀的破魔弩!给老子往死里轰!”林风嘶哑地吼道,试图站起来指挥,却因牵动伤口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咳嗽,差点栽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密集的呼啸声!
不是灵舟破空,也不是法术轰鸣,而是……冰棱!无数巴掌大小、边缘锋锐无比、内部流转着纯净寒光的冰晶,如同九天垂落的审判之雨,精准无比地复盖了冲锋的敌军数组!
冰晶并非简单的物理攻击,触碰到星瘴缠绕的敌人,立刻爆开一团团极寒的蓝色雾气,瞬间将目标连同体表的星瘴一同冻结!动作迟滞,紫光黯淡,连那些星骸傀儡的动作都明显缓慢下来!
“是……是雪域的法术?援军到了?”赵峰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天空。
林风猛地抬头,看向峡谷一侧徒峭的悬崖。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数十个身披白色斗篷、与冰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为首一人,手持冰晶法杖,身形窈窕清冷,正是应该在楚玄身边的凌雪!不,那并非本体,只是她以冰魄内核分出的、一个拥有部分力量和意识的“冰影分身”。分身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冰蓝眼眸中的坚定与决然,却清淅无比。
“林将军,”凌雪的冰影分身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本体力量过度消耗后的虚弱感,“母帝传讯,星瘴惧极寒与纯净灵力。我会尽力迟滞它们,为石虎将军争取时间。”
话音未落,她手中冰晶法杖再次挥动,峡谷两侧的万年积雪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轰鸣着凝聚成一道道厚重的冰墙、一根根尖锐的冰刺,虽然无法完全阻挡潮水般的敌军,却极大地扰乱了它们的阵型,分割了战场,为精疲力尽的玄甲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重新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
林风精神一振,吐掉嘴里的血沫子,用尽力气吼道:“兄弟们都听见了吗?公主殿下在帮我们!援军快到了!石帅马上就来带我们砍光这帮杂碎!都给老子顶住!玄甲——万胜!”
残存的玄甲军士兵,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奇迹般地再次稳固,甚至隐隐有反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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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上空,此刻已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玄机子长老站在为首的、也是体型最为庞大的灵舟“破浪号”舰首,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冰霜和硝烟留下的黑灰。他身后,数十艘大小不一的灵舟,排成了尖锐而悲壮的突击阵型,所有防护法阵全开,闪铄着明灭不定的光芒,顶着下方黑水河中不断射出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粘稠能量箭矢,以及空中星瘴凝聚而成的、如同触须般的纠缠,拼命向前冲击!
不断有灵舟被密集的火力击中,防护罩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破碎,船体瞬间被腐蚀出巨大的窟窿,冒着浓烟与火光,如同折翼的巨鸟般哀鸣着坠落,在粘稠的黑水中炸开一团团短暂而绚烂的火光,随即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御空飞行的修士更是如同下饺子般往下掉,护体灵光在星瘴腐蚀下迅速黯淡,惨叫声刚出口就被风声和爆炸声无情吞没。
“瞄准河面!给老子轰!别管损失!轰出一条路来!”石虎的咆哮通过传讯法阵,在每一艘幸存灵舟的驾驶舱内疯狂回荡。他本人就在“破浪号”上,挥舞着那柄门板似的、此刻已布满坑洼与腐蚀痕迹的巨斧,如同疯虎般劈砍着那些试图攀上船舷、由星瘴凝聚而成的扭曲触须。
密集的灵矢、燃烧的爆炎符、以及专门破甲破障的“破障锥”,如同泼水般,带着赴死的气势,砸向下方的黑水河。河水剧烈翻腾、爆炸,内核处粘稠的黑水被短暂排开,露出下方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河床,但很快又被周围涌来的、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水填补。
“不行!将军!能量消耗太快!缺口维持不住!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算没被打下来,也要因为灵力耗尽坠毁了!”工兵统领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