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前夜,玄城亮如白昼。那光并非寻常烛火或灵珠,而是成千上万匠户用新研制的“流明砂”混着糯米浆,一点点涂抹在屋檐街角。夜风拂过,整座城池都飘着一种甜腥而温暖的异光,像给这座饱经战火的钢铁巨兽披了层不合时宜的糖衣。石虎巡防路过,顺手从屋檐掰了块嘎嘣脆的发光涂层嚼着,眉头拧成了疙瘩:“甜了吧唧,还硌牙,不如烧刀子得劲。”
楚玄站在重修好的观星塔顶,寒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脚下这座被他从废墟里拉扯起来的城池,此刻正沉浸在一种虚浮的繁华中。眉心那点黑红印记突突地跳,象有根看不见的冰冷针尖,往他识海深处钻,搅动着里面尚未完全平息的怨念残响。他手中攥着一份刚由暗卫截获的密报——不是玉简,是绣在贡品丝绸内衬的血书,来自一个被大炎屠戮殆尽的小界幸存者,字字泣血,控诉着赵宏的暴行,也隐含着对玄楚“按兵不动”的诘问。
“看什么呢?”凌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没穿繁复的宫装,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冰蓝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手里拎着个小巧的冰玉酒壶,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下面都快忙疯了,你倒躲在这里吹冷风。”
楚玄把血书递过去。凌雪看完,指尖寒气掠过,丝绸连同那刺目的血字一同碎成晶莹的冰晶,簌簌飘落:“赵宏也就这点出息了。正面战场一败涂地,尽搞这些阴沟里的把戏,想乱你心神。”
“他在逼我。”楚玄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那针扎般的痛楚,“逼我在庆典上失控,当着万域使者的面,坐实他泼来的‘暴虐’之名。这血书若公开,仇恨便会滋生新的仇恨。”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这血书当众念出来,然后宣布与大炎不死不休?”
楚玄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正在做最后调试的“万域星图”——那是用定鼎钟气运混合各盟域贡献的星尘炼制的奇物,准备在庆典上展示共生盟的疆域与气运流转。“念出来,就中计了。玄楚要走的路,不是复仇,而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这笔血债,得用别的法子,连本带利,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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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玄楚皇宫正门洞开,庆典场面比万域认证时更显浮夸。南域派来了十八头披挂着琉璃鳞甲的巨象,象背上驮着会自动奏乐的百花楼阁,香气袭人;西漠的代表团骑着巨大的沙虫,虫鞍是用整块月光珊瑚雕成,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光辉;连最矜持的琉璃界,也弄了艘完全由纯净光影构成的飞舟,无声滑过天空,洒下如梦似幻的星辉点点。
石虎穿着紧绷绷的礼服,脖子被高领勒得发红,对着同样身着正式道袍的墨尘抱怨:“老子宁愿去边境砍沙匪!这身行头比老子那套玄甲还沉,勒得气都喘不匀!”
墨尘细心地将拂尘丝一缕缕理顺,闻言轻笑:“将军,今日你我皆是戏子。演好了,宾主尽欢,抵得过十万精兵;演砸了,便是烽烟再起的导火索。”
苏明没在迎宾队伍里。他窝在偏殿,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礼单和物资清单,一边压抑着咳嗽,一边飞快地拨弄着一架古旧的算盘,旁边放着碗早已凉透、黑糊糊的药汁。“赤砂原送的‘熔火之心’……核对过了,能量波动稳定,入库。听风崖的‘空灵蝉翼’……数目不对,少了三副,让他们管事立刻过来对质,看看是哪里出了纰漏。”他对身旁书记官吩咐,顺手柄一块冰糖扔进药碗,试图冲淡那冲鼻的苦味,“妈的,这帮人,连送礼都送不干净,尽是手脚。”
楚玄出现在承天坛最高处时,现场的喧嚣有了片刻的凝滞。他今日未戴帝冠,仅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束发,穿着玄色常服,唯衣摆处用银线绣着流转不息的混沌云纹,低调而深邃。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如同古井,扫过下方万千面孔。
他没有说任何套话,开口第一句就出乎所有人意料:
“今日不念功绩,不颂德政。”他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到每个角落,压下了一切杂音,“朕只问诸位一句——修行为何?立国又为何?”
坛下一片窃窃私语。这问题太大,也太虚,看似简单,却直指本心,让许多习惯了歌功颂德的使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楚玄不等回答,抬手引动了上方的万域星图。星图铺展开来,不再是冷冰冰的疆域划分,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小微妙的光影——南蛮部落的孩童在灵气滋养的田间奔跑嬉笑,东海域的渔民驾驭着驯化的温顺海兽捕捞收获,北境边城的工匠在新建的工坊里敲打着法器零件,甚至连大炎、北荒一些偏远村落,炊烟袅袅、凡人安居的景象也隐约可见。
“为长生?为力量?为称霸一方,凌驾众生之上?”楚玄自问自答,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代表,最终落在那幅生机勃勃的星图之上,“若修行只为满足一己私欲,若立国只为掠夺四方,供养少数人,那与苍玄何异?与那些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暴君何异?”
他指向星图中那些微小的、却无比真实的光影:“他们,这些耕作的农夫,捕鱼的渔民,劳作的工匠,懵懂的孩童……才是你我立身之基,修行之本,气运之源。共生盟,非为称雄万域,只为让这星图中每一处微光,都能安然亮着,让这万域众生,皆有喘息之机,向上之路。”
话音落下,定鼎钟自主发出一声温润的轻鸣,钟声与星图中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一股平和而坚定的意念弥漫开来。许多来自小界、饱经战乱的代表眼框微湿,仿佛看到了某种缈茫却真实的希望。
南域孟远长叹一声,率先躬身:“盟主之言,振聋发聩,我等……受教了。”西漠拓拔野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权杖,沉默表示赞同。连琉璃长老周身那冰冷的光晕,都似乎柔和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气氛趋于缓和,即将进入下一环节时——
异变,如同潜伏的毒蛇,再次露出獠牙!
一名捧着华丽礼盒上前,准备代表某中立势力敬献的“雪域使者”,在距离楚玄仅有十步之遥时,手中礼盒猛地炸开!并非爆炸,而是爆出漫天浓郁的、带着雪域特有寒香的黑色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