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里挟着一股血腥味和草木烧焦的味道。
五十道黑色的身影,回到坊市西边的空地时,只剩下了四十八道。
队伍不再是出发时那般整齐而是变得有些散乱。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劫后馀生的疲惫、初次杀人的麻木,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亢奋。
他们赢了。
一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
在凌云如同鬼魅般的剑锋突袭,和林风居高临下,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剑气点杀之下,血魔宗那支五十人的小队,连象样的抵抗都没能组织起来,就在一炷香之内,被彻底分割、剿灭。
一个不留。
代价是,联盟这边,死了两个人,伤了七个。
死去的两人,都是在最后的围剿中,被逼到绝境的血魔宗弟子用“燃血秘法”同归于尽带走的。他们的身体被那种诡异的血色火焰烧成了焦炭,连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林小婉正在给伤员们处理伤口。空气里,丹药的清香和血肉的腥气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又刺鼻的味道。
大部分伤员都是被那种血色火焰灼伤,伤口处皮肉翻卷,滋滋作响,寻常的疗伤丹效果甚微。林小婉忙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林风用一丝蕴含着生机的灵力,才勉强稳住了他们的伤势。
没人说话。
胜利的喜悦,被死亡的阴影冲淡了许多。
这就是战争。
它不是故事书里英雄的独角戏,而是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去堆砌一个冰冷的结果。
林风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那两个空出来的位置,面无表情。
他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只是在计算。
用两个炼气后期的性命,换掉对方三个筑基初期和四十七个炼气后期的战力。
同时,缴获了一批血魔宗的制式兵器和少量灵石。
这笔买卖,赚了。
“前辈。”
凌云走了过来,他身上的黑甲,多了几道很深划痕,脸上也沾了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冷厉。
“他们的燃血秘法很麻烦。”
他沉声说道,“一旦施展,战力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一倍,而且悍不畏死。我们有两个兄弟,就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果断,被贴身自爆了。”
林风点了点头:“恩,我看到了。那是一种透支生命力的魔道秘术,施展者必死无疑。以后再遇到,不要近身,用远程剑气或者符录解决。”
他看向赵雅,后者正蹲在一个伤员旁,帮着林小婉递送纱布,神情凝重。
“情报有问题吗?”
赵雅站起身,快步走到林风面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前辈,‘影卫’的情报是准确的。敌人的数量、修为、路线,都和我们预估的一样。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恼。
“我们的情报,只停留在宏观层面。当他们进入落霞坡后,里面的具体情况,我们就成了瞎子。我们不知道他们分成了几队,不知道他们优先攻击哪个位置,更不知道他们会在哪个角落里设下陷阱。”
她攥紧了拳头。
“我们的眼睛,看得不够远,也……不够细。”
林风没有批评她。
他知道,对于一个刚刚组建不到半个月由一群散修组成的草台班子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了。”
他平静地说道,“把伤员安顿好,抚恤金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告诉他们的家人,联盟会负责他们日后的一切用度。”
“是。”赵雅点了点头。
“其他人,回去好好休息。”林风对着那四十八个神情各异的战士说道。
没人欢呼,也没人抱怨。他们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三三两两地散去。
经此一役,他们身上那股属于散修的油滑和散漫,被彻底洗掉了。
……
两天后。
洞府内。
林风独自一人,站在一间新开辟出来的石室里。
石室不大,但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用兽皮拼接而成的地图。
那是整个流云界的地图。
地图画得很粗糙,是李二花了两天时间,集成了坊市里能买到的所有地图版本,又加之赵家提供的一些东部局域资料,才勉强拼凑出来的。
山川、河流、城池、宗门……大部分局域,都标注得歪歪扭扭。还有大片的局域,比如极北的冰原和南部的沼泽,则是一片空白,只写着“未知局域”四个字。
林风看着这幅地图,看了很久。
前世,他执掌仙界,俯瞰的是亿万星河,是诸天万界。弹指间,便是一个世界的生灭。
而现在,他所有的目光,都只能聚焦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
一种莫名的、夹杂着失落和荒谬的感觉,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冰冷的现实感所取代。
“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石门打开,赵雅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一丝来自筑基期的强大自信,但更多的,是在林风面前的躬敬和谨慎。
“前辈,您找我。”
“恩。”林风指了指墙上的地图,“你觉得,我们现在能看到多大的地方?”
赵雅愣了一下,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
她伸出手指,在以黑石坊市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局域内,画了一个圈。
“目前,我们能掌控的,只有这片局域。”
然后,她的手指,又朝着天衍宗和青云宗所在的局域,点了点。
“这些地方,我们安插了人手,但都只是外围,只能打探到一些公开的消息。至于血魔宗盘踞的西部……”
她的手指,在地图西部那片代表着崇山峻岭的局域上划过,最后停留在黑瘴林的位置。
“这里,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上次的情报,还是我们花大价钱,从一个侥幸逃出来的邪修嘴里买到的。”
“太小了。”林风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否定。
“我要的,不是一个只能看家护院的眼睛。”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从东部的赵家矿脉,划到西部的血魔宗山门,再划到北部的天衍宗,南部的青云城。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中央,那个代表着流云界最繁华,信息也最混杂的中心城市——流云城。
“我要的,是一张网。”
“一张能复盖整个流云界,无孔不入的网。”
“我要让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任何一件,我感兴趣的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赵雅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被林风描绘的这个蓝图,给震撼到了。
复盖整个流云界?
无孔不入?
这……这可能吗?这需要多少人手,多少资源?
“前辈……这太难了。”她艰难地说道,“就我们几个加之散修联盟的人,这可以吗。”
“人手,我给你。”
林风从怀里,摸出一卷兽皮,扔给了她。
“这里面,是三十个名字。他们分布在流云界各地,身份各异,有的是小家族的子弟,有的是大商行的管事,甚至有的是……某个宗门的外门执事。”
“他们,都是之前散修联盟以各种方式,或施恩,或胁迫,或收买的人。从今天起,他们都是你的下线。”
赵雅接住兽皮,展开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上面,不仅有名字,还有每个人的详细资料、性格弱点、以及可以用来掌控他们的把柄。
林风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令牌。令牌的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天”字,背面,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和那三十人就是“天眼”组织的人了。”
“这块令牌,是天眼的最高信物。持此令牌,你可以调动联盟宝库里,除了战略物资以外的任何资源。灵石,丹药,法器,随你取用。”
林风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效果。”
赵雅捧着那块沉甸甸的令牌,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这块令牌,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一种沉重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信任和责任。
“还有这个。”
林风的指尖,出现了一枚闪铄着微光的玉符。
这玉符和之前他们用的传音符完全不同。它更小,更精致,玉符的表面,还篆刻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如同星轨般复杂的符文。
“这是星轨传音符,有效距离三千里。”
“内核成员,一人一枚。”
赵雅的心,再次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传音符?
有效距离三千里?就算是天衍宗的符录大师,也未必能做到吧?
前辈他……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
“前辈……”
赵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和不确定,“我……我怕我做不好。”
她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一种源于能力不足的恐惧。
林风看着她,眼神里没有鼓励,也没有安慰,只有一片平静。
“你没有选择。”
“要么,做好它。要么,我换一个人来做。”
“战争已经开始了。我这里,不养闲人,也不养废物。”
残酷。
直接。
却异常有效。
赵雅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眼中的那一丝迷茫和退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后,所爆发出的决绝和狠厉。
是啊。
她没有退路。
她能有今天,能从一个在黑风山脉里挣扎求生的炼气期小散修,变成一个受人敬仰的筑基期修士,成为联盟的内核骨-干,这一切,都是谁给的?
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能给她这一切,自然,也能随时收回去。
“我明白了。”
赵雅深吸一口气,将那块“天眼令”和那卷兽皮,郑重地收入怀中。
她对着林风,深深地,鞠了一躬。
“三天之内,我会完成情报网的初步集成。”
“十天之内,我会让天眼的名字,出现在流云界每一个重要的角落。”
“一个月之内,”
她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野火,“我要让您,坐在洞府里,就能听到整个流云界的心跳声!”
说完,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石室。
她的背影,决然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