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方言就给李工四诊。
首先看了下舌头,方言发现患者舌苔黄腻。
这是湿热内蕴的典型舌象。
之前医案记录的舌象偏白腻,是湿浊内停,这会儿已现化热之兆,说明肠道发酵产生的酒精郁而化热,与湿浊交织在一起,更添病机复杂。
这时候,方言观察李工呈现出一种反应迟钝,表情茫然透着困倦的状态。
就和那种轻微醉酒的人是一样一样的。
方言凑近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酒气。
但是和普通的那种喝醉酒的气味又不太一样。
方言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接着方言开始一边摸脉,一边询问李工。
虽然之前他已经看过医案记录了,但是还有些东西他想要问问。
“李工,你现在除了头晕、反应慢,有没有觉得口干但不想喝水,或者喝水后肚子更胀?大便是不是黏马桶,排便的时候有些灼热感?”方言对着李工问道。
李工愣了愣,仔细回忆了片刻,连连点头:“对对对!方大夫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总觉得口千,但是喝了水又觉得肚子胀得慌,大便也黏糊糊的,擦都擦不干净,排便的时候确实有点烧得慌。”“这就是湿热内蕴的典型征状。”方言解释道,“湿浊阻滞气机,津液不能上承,所以口干;湿浊困脾,运化失常,喝水后水湿更盛,所以会腹胀;湿热下注肠道,灼伤脉络,就会感觉排便灼热、大便黏腻。李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时候方言又问道:“你平时是不是特别怕热,稍微活动就出汗,而且汗黏糊糊的?晚上睡觉会不会觉得胸闷、辗转反侧?”
“怕热倒是真的!”李工说道,“我以前不怕热,回国后尤其是这两个月,总觉得身上发燥,稍微动一动就一身汗,黏在身上难受得很。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总觉得胸口闷得慌,翻来复去睡不着。”陆东华在一旁补充:“这都是湿热熏蒸、气机不畅的表现。他术后肠道功能受损,加之菌群失衡,湿浊内生,郁而化热,湿热交织,才会出现这些征状。”
方言点点头,又问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你回国后,是不是经常吃米饭、面条这些主食,蔬菜和粗粮吃得少?”
“平时在食品厂上班,是不是经常接触淀粉、糖类原料,有时候会不小心吸入一些粉尘?”李工说道:
“我饮食都是食堂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入冬后食堂的蔬菜就做得少了,在食品厂上班,车间里到处都是淀粉粉尘,有时候说话都能感觉到嘴里有沙沙的味道,要说吸,那肯定是吸进去不少。”这时候方言已经摸完左手脉了,发现是濡缓而滑的脉象,带着几分滞涩,这是脾失健运、气机阻滞,之前是滑脉,这会儿更盛,隐隐透着湿热熏蒸的躁动。
方言继续诊断右边的脉搏,这时候一旁的老胡对着方言问道:
“对了,咱们有解酒的中药,他用来吃了,会不会有用?”
方言一怔,老胡说的是公司在香江卖的比较好的一款药,很受白领阶层欢迎,就连在日本那边都属于是主力药品,解醉酒的状态很有用。
“咱们那款解酒药,对他这病没用,甚至可能加重病情。”方言摇了摇头对着老胡说道。
“啊?为啥没用?”老胡一脸诧异,“那药解醉酒可灵了,喝多了的人吃了,半小时就能清醒不少,他这也是醉酒,怎么就不对症?”
方言一边继续诊脉,一边耐心解释:“咱们那款解酒药,针对的是外源性酒精中毒,也就是喝进去的酒。”
“它的内核成分是葛花、枳惧子这些,功效是解酒毒、醒脾和胃、利水渗湿,作用是促进体外摄入的酒精代谢排出,缓解恶心、头晕、嗜睡这些醉酒征状。”
“但李工的情况是内源性酒精中毒,酒精是肠道里发酵产生的,不是从体外喝进去的。”
这会儿虽然没有确定一定是这样,但是方言已经认为八九不离十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这就好比,外源性醉酒是外敌入侵,解酒药是派兵驱敌;而李工的情况是内部叛乱,肠道里的叛军一直在源源不断造酒,光靠解酒药代谢已经产生的酒精,治标不治本,反而会顾此失彼。”
“而且解酒药多是利水渗湿、醒脾和胃的思路,李工现在的内核病机是“湿热内蕴、脾失健运’,本身湿浊就重,利水药虽然能暂时排湿,但会耗伤脾阴,让脾胃运化功能更弱。脾运一差,肠道蠕动更慢,念珠菌发酵的时间更长,产酒更多,反而会加重病情。”
老胡似懂非懂:“这么说,是治标不治本?”
“对,就是这个道理。”方言点头,“咱们得先“平叛’,再“善后’。第一步是抑制肠道里的“叛军’,切断酒精的来源;第二步是调理脾胃、清热利湿,恢复肠道正常功能,让“叛军’没有繁殖的土壤。而解酒药既杀不死“叛军’,也调理不了脾胃,只能暂时缓解“醉酒’征状,反而会因为耗伤脾阴,给“叛军’更多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指着李工的舌象补充:“你看他舌苔黄腻、脉象濡滑而滞,湿热内蕴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解酒药里的葛花、枳棋子偏甘凉,虽然能解酒,但甘味易助湿,凉性会伤脾阳,服用后可能让湿浊更盛,舌苔更腻,气机更滞,到时候腹胀、大便黏腻的征状会更严重。”
老胡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原来是这样”
刚才他还认为公司一款药,直接就能够解决问题呢,到时候岂不是又是个大广告。
看来自己想多了。
就在广告狂魔受挫的时候,一旁的安东又站了出来,凑近问道:
“师父,您说这种病在西医里很稀有,那咱们中医典籍里面有没有记载过这种病?”
“中医典籍记录的可比西医时间长多了,应该有吧?”
方言这时候已经诊断完毕,听到徒弟的问题,他笑着说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不过中医确实没有“肠道发酵综合征’这个现代病名,但对“食积发酵、湿浊化热’导致的类似征状,早在千年典籍中就有详尽记载,只是表述方式不同。”
“最内核的记载来自《诸病源候论》,这本书里提到“宿食不消,结聚成积,其状或寒或热,或头痛如疟,或腹满如鼓,或四肢沉重,或昏沉嗜睡,状如醉人’。”
听到这话后,一旁的一个老中医一拍脑门儿,指着李工说道:
“诶,对啊,他术后肠道蠕动变慢,食物停留过久,不就是“宿食不消’?而他昏沉嗜睡、状如醉酒的表现,不是也刚好和典籍描述完全吻合?”
“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里?”
说罢,一旁的一个老中医也接过话茬道:
“啧,对,方言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诸病源候论》里还有“食积化热,胃气上逆’的论述,说是胃消化功能失常时,食物积滞会腐坏发酵,产生酸馊之气上冲。”
“如果确认是李工肠道里的产酒微生物,那么说白了本质上就是“食积发酵’的极端表现嘛,只是发酵产物从酸馊之气变成了酒精,对不对?”
“没错。”方言点点头,确认。
“脾胃运化失司,湿浊内生,郁而化热,这正是他舌苔黄腻、脉象濡滑而滞的根本原因,也为肠道微生物发酵提供了温床。”
“另外还有《医宗金鉴》中也记录了:“食积化热,熏蒸清窍,令人昏蒙’,这就已经点出了内核病理,食物积滞发酵产生的“热’,会熏蒸头部清窍,导致头晕、反应迟钝,这和李工体内酒精刺激中枢神经的表现异曲同工。”
“而且《诸病源候论》提到的“宿食腐坏,胃气上逆’,明确指出了食物积滞会产生异常气体或代谢产物,向上侵袭人体,这与肠道发酵酒精被吸收入血的过程,本质是一致的。”
一众来围观的老中医被这么一点,一下子都感觉自己搞懂了。
一旁的李工听得连连点头:“没想到我这怪病,老祖宗早就有记载了!那按中医的说法,只要把脾胃调理好,湿浊清了,肠道就不会再酿酒了?”
方言颔首说道:
“是这个道理,中医治病不求“杀尽微生物’,但求调理内环境。就象给贫瘠的土壤施肥改良,让杂草无处生长,而不是单纯拔除杂草。等你脾胃功能恢复,肠道蠕动正常,湿浊热邪清除,就算还有少量变异念珠菌,也失去了繁殖的条件,酒精自然就不会产生了。”
这时候有人提醒道:
“诶,但是别忘了,还是还没做实验培养菌群呢!现在都还是方言的猜测!”
众人一愣,这倒是真的,现在一切都是方言的猜测。
方言说道:
“也不全是猜测,现在我诊断完后,认为十有八九是对的。”
“从刚才对李工四诊,每一项都在印证这个猜测。”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众人后说道:
“首先是李工这个舌象,舌苔黄腻、舌体胖大伴齿痕,这是湿热内蕴、脾失健运。”
“而湿浊内停正是肠道微生物异常繁殖的温床。”
“其次是脉象,濡缓而滑且带滞涩,既体现了脾胃运化无力,又反映了湿热熏蒸、气机不畅的病机,这与术后肠道蠕动变慢、发酵产物积聚的病理完全契合。”
他转头看向李工,继续说道:
“再看征状,口干不欲饮、腹胀、大便黏腻伴灼热感,是湿热内蕴的典型表现;怕热、汗黏、胸闷失眠,是湿热熏蒸、扰及心神所致;而持续的头晕迟钝、状如醉酒,加之身上那股特殊的淡酒味。”“更关键的是问诊得到的线索。”方言补充道。
“小肠中段手术后,碳水化合物消化吸收的内核局域受损,肠道蠕动本就减慢;术后一个月的抗生素使用,彻底破坏了肠道菌群平衡;回国后饮食中精制碳水过多、蔬菜粗粮不足,加之食品厂淀粉粉尘的持续摄入,等于给肠道里的“产酒微生物’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和“繁殖条件’。这一系列因果链条,环环相扣,绝非偶然。”
“另外要验证的话,其实接下来控制饮食,再喝我开的药,看看接下来征状会不会减轻,以至于消失就能搞明白了。”
方言甚至感觉不用化验培养,他都有把握把病给治好了。
说罢,方言已经拿出了笔和本子,开始写起了药方子来。
身边的一些老中医凑过来,看到方言写的方子:
炒白术15克、茯苓15克、炒山药20克、陈皮12克、厚朴10克、炒莱藤子15克、黄连6克、黄芩10克、薏苡仁20克、地锦草12克、藿香10克、炒麦芽15克、甘草6克。
“炒白术、茯苓、炒山药是君药,健脾益气、燥湿渗湿,从根本上增强脾胃运化功能,断绝湿浊滋生的源头;陈皮、厚朴、炒莱藤子理气消胀,促进肠道蠕动,解决食物停留过久的问题,这三味是臣药。”方言逐一拆解,“黄连、黄芩苦寒清热,针对湿热内蕴的“热’;薏苡仁、地锦草利水渗湿、清热解毒,针对“湿’,这四味是佐药,共同清利湿热。”
“藿香芳香化湿、醒脾开窍,能缓解李工头晕迟钝的醉酒状;炒麦芽消食和胃,帮助消化残留的碳水化合物,减少肠道发酵的“原料’。甘草调和诸药,是使药。整个方子健脾不滋腻、清热不寒凉、理气不耗气,刚好契合他湿浊化热、寒热错杂的复杂情况。”
李工的主治大夫接过处方笺细看,连连点头:
“配伍精妙,君臣佐使分明,既顾了脾失健运的本,又治了湿热内蕴的标,最后还兼顾了缓解征状,确实是对症良方。”
说罢他点点头:
“好,那就先用这个药方试试!”
说完就找来护士让她们去帮忙煎药。
西苑医院这边的药房和方言主持下的协和中药房不一样,药房不负责煎药,是负责这里病人的护士去煎药。
这还不算啥,一些地方医院更绝,护士叮嘱一番,让家属自己到指定位置煎。
也不怕出事。
这边去煎药后,通知过来采样的医生也来了,李工也被带去配合去了。
方言他们接下来就开始等待。
采样肯定今天是拿不到结果的,因为还需要培养的时间,不过中药的效果他们应该是能看到的。等到采样完成后李工就回来了,过了一会儿,中药房的药也来了。
这会儿方言感觉李工采样回来后,醉的好象更凶了点,他躺在床上眼神朦胧,方言给他说话后,他要隔上半拍才能反应过来。
护士照顾着他把药喝了进去。
大家都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工,想看看他到底有啥变化。
“我我有点团困”李工喝完打了个饱嗝,对着众人醉眼惺忪的说道。
众人一时间纷纷看向方言。
怎么好象药效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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