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分案而坐,萧弈与刘言皆上座。
左首是阎晋卿、李防、张满屯、彭师詈、咸师朗、曹英、孙朗等人,右边是王逵、周行逢,以及武平军诸将,何景真、朱全诱、张仿、潘叔嗣等人。
双方气势差不多。
萧弈心中大概盘算了一下,他与刘言联手,当能掌控局面,毕竟武平军中已有一些将领被刘言拉拢。当然,王逵敢来,可能也是类似的想法。
其中,周行逢的态度最关键,萧弈难免多加留意。
却意外地发现,周行逢还带了个妇人在身边,同坐一案,举止有几分女中豪杰风范,应该是他妻子,也是三十多岁年纪,皮肤粗糙,算不上美,却颇有神采,眉眼细长,眼角上挑,隐露狡黠之色。待到周行逢敬酒,萧弈问道:“这位是?”
“是拙荆严氏,她非要来盯着我,让使君与诸位将军见笑了。”
“谁盯着你?”
严氏也不怯场,啐了一句,端杯起身,大大方方敬了一杯酒,道:“夫君酒量不好,奴家是来替他挡酒的,诸君尽管放马过来。”
周行逢憨笑两声,团团抱拳。
萧弈看得清楚,这夫妻俩都精明,也胆大,不认为他们会陷在潭州。
气氛才好点,王逵迫不及待了,站起身来。
“诸位,听我说!”
“都静静吧,听王副节帅说。”
“这是武安军节度府,赶跑了边镐,武安节度使的位置还空着,我看,由彭师需来当,你等认为如何?”
彭师暑明显一愣,转头向萧弈看来。
王逵嚷道:“你起来!你不就是想上位,才私下商量好之后又转头对付我吗?都他娘是坦坦荡荡的汉子,有甚不能敞开了说的?我不与你争了就是!”
“放你娘的屁,我何时说过?”
彭师詈急忙把酒杯摁在案上,道:“使君,我”
萧弈抬手止住,目光扫了周行逢夫妇一眼,对王逵打的甚主意、背后是谁出谋划策都心知肚明。“今夜接风宴,本不该谈公事,但既然说起了,把地图拿上来。”
一张地图在堂中展开。
萧弈指点着,道:“年初,南汉遣宦官吴怀恩屯兵边境,二月,占据蒙州,四月,趁我等驱逐边镐之际,水陆并进,攻打桂州。一旦桂州失守,郴州、宜州、连州、梧州等地无兵可守,我们将彻底失去五岭之地待大周一统天下之际,要重新进兵岭南,可就麻烦了。”
他最后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来,转头一看,诸将脸上皆有诧异之色。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使君所言极是。”
接下来,萧弈说得更加直率。
都是武夫,他也不绕弯子。
“武平、武安节度使的任命不是官职问题,而是你们想把楚地分为两个政权,如果情况允许,朝廷当然乐于削权,可现在呢?楚地已经打残了,再不凝结一心,继续争斗,百姓受苦,岭南被蚕食,南唐、南平势力介入,所以不行,楚地必须政出一门,听从朝廷政令。”
王逵道:“我”
“刘节帅。”萧弈根本不和众人商量,道:“我已上表陛下,请求让你兼任武安节度使,依旧制置武安、静江等军事。”
刘言大喜,连忙道:“多谢使君。”
“记住,这是朝廷的恩典,不是你自请册”
“嘭!”
王逵重重把酒杯叩在案上。
萧弈知道他不服气,可恰恰是因为王逵,刘言才老实,否则刘言为何称臣大周?
馀光落处,周行逢端起酒杯,打算开口。
“现在说抵御南汉的方略。”
萧弈径直打断,摆出一言九鼎的架势。
“一则稳固内政,解军民之怨,充府库之实。我将取消楚地各军的差别待遇,平均粮额,由军粮使统一发放;再免桂、郴等前线州郡半年租赋;重启湘江至灵渠的商路,在衡州设榷地,吸引南汉商人至楚,补充军需。”
“二则军事扼险,虚实相济,我将以桂郴为前线、衡州为中枢、潭州为纵深,以南岭为天险、湘江为辎重线,创建防御部署,整编精锐,选拔骁勇而有威望的大将,统辖兵马分别驻于桂州、彬州、连州、衡州,守点阻路。”
“三则远交近攻,分化南汉。我已遣使者与南唐议和,请唐廷诘责南汉,使南汉疑边境有虞,不敢倾全力攻楚;刘晟猜忌宗室、滥杀功臣,其君臣猜忌甚深,我将遣细作携伪造书信入广州,密送刘晟近臣,使之疑吴怀恩。”
战略滔滔不绝地说来,诸将都有些懵了。
他们都想着争权,根本就没考虑保五岭那几个破地盘,当然不会有准备,遂也提不出甚反对意见来。萧弈却算准了共抗南汉是正事、大事,容不得谁公然提出反对,正好让他借着宣慰使的名义,以及从寺庙查抄的大批钱粮,主导局势。
“使君”
“潘叔嗣!”
“末将在。”
“若命你率麾下兵马驻守郴州,修城垣,筑烽火台,与桂、衡二州互为特角,你能否守住?!”“需有钱粮,欠的粮饷也得补。”
“钱粮不是问题。”
萧弈说罢,从官袍的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军令,道:“领命,明日去寻李璨支粮。”
潘叔嗣看向王逵,王逵才摇头,周行逢轻咳两声,王逵遂看向周行逢,周行逢点点头。
“喏!”
“何景真!”
“末将在。”
“你率所部兵马驻守连州,不求支持桂州,但以袭扰为要,以轻骑偷袭南汉阳山大营,焚毁其囤积的粮盐,迫使敌兵分兵护粮。”
“喏!”
“朱全诱,在郴州西南之骑田岭、折岭间设寨驻军,阻断南汉步兵推进路线”
“萧使君!”
王逵终究忍不住,怒喝一声,道:“一场接风宴,你把武平军将领全支派出去,早有图谋,安的什么心?1
萧弈道:“驱南唐,复潭州,诸将错过了大功,我与刘节帅商议之后,给大家立功的机会,补齐粮饷,守护楚地,能安什么心?”
“使君见谅。”周行逢缓和气氛,笑道:“王节帅有些醉了。”
“不错,我醉了。今日就喝到这,打仗的事,不该在酒宴上发号施令,明日到营中再议,走!”王逵说罢,瞪眼环顾了诸将,往外走去。
武平军诸将纷纷起身,有的径直跟出去,有的向萧弈一抱拳再走。
周行逢本打算走,被严氏拉了一下,夫妻二人互相对视,不知以眼神交流了什么,继续坐着。萧弈会意,宴后,单独邀这对夫妻叙话。
“我久仰周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想多加亲近。”
“使君客气了,我就是个游侠儿,有几分蛮力,运气好,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
周行逢这番话客气,却也带着疏远。
严氏忽推他一下,轻声道:“我看,你别藏着掖着了,就与使君说实话吧。”
“你这妇人。”
周行逢眉头一皱,有些慌乱地一揖,道:“使君恕罪。”
萧弈道:“周将军,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严氏起身,万福道:“家夫此前不识尊面,受王逵逼迫,为他出谋划策,恐有忤逆之处,今夜一见,折服于使君风采,欲弃暗投明。”
说罢,她转向周行逢,鼓励道:“你尽管说便是。”
“好,王逵一向不服刘言,原只是想利用刘言,没想到真成了事,且上次使君责罚了王逵之后,他便怀恨在心。他与我说,使君召我们入潭州,必是要害我们,我误信了他的话,便帮他谋划,计划在明日赛龙舟时兵变,除掉使君与刘言。”
萧弈问道:“他如何有自信能兵变成功?”
“他连络了潭州城中一位大将。”周行逢道:“但我也不知是谁。”
萧弈沉吟道:“彭师詈?咸师朗?还是曹英、孙郎?”
周行逢脸色郑重,道:“不论如何,今夜我已看出来了,使君心系楚地,所谋所虑者皆为楚地生民考虑,比王逵更能得人心,我愿助使君一臂之力。”
“好!”
萧弈甚是感动,赞道:“周将军深明大义,还请将军助我策反武平军诸将,明日王逵若有异动,除之以还楚地太平。”
“愿为使君效命!”
两人彼此欣赏,十分相得。
可正是因为气氛太过融治,萧弈本想问李观象去给李璨贺喜之事,终究是没有问出来,以免破坏了气氛。
就看到了最后关头,周行逢愿不愿意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