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既邀孙朗共同投奔刘言,便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目露尤豫,似有意动,可沉吟半响,却还是拒绝了。
“我有一个生死兄弟,名为曹英,在军中任步军都虞候,我打算前去求他,看他能否代我说情,你随我一同去如何?若真没了出路,再谈叛逃不迟。”
萧弈能理解,现在就让孙朗做出决策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他还打算利用孙朗通过楚地各路关卡,有其配合,从潭州到朗州甚至更快。
心念一转,他立即下了决定,遂慷慨应道:“既如此,我随孙兄一同前往。”
“好兄弟!”
孙朗明显大为感动,道:“虽说此行得罪了杨继勋,但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值!”
萧弈暗忖他这话虽未必真心,可还真没说错。
一行人继续赶路。
杨继勋一个外来新官,暂时不能把手伸到楚地各个关隘,孙朗作为武安军军校,遇河调船,遇城叫门,一路毫无阻碍。
这般,行进就很快了。
三日后的傍晚,萧弈再次回到了潭州。
入城,直奔曹英的住处。
拐进茶亭巷,萧弈抬头一看,只觉眼前的宅院颇为眼熟,原来是徐威那个倒楣鬼的住处。
这宅院一年间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这次,曹英连牌匾都懒得换了。
好歹是武安军高级将校,门房也没请,孙朗一推门就往里闯。
“哥哥!”
大堂上,一个邋塌汉子正坐在那吃闷酒,嘴里哢哢地咬豆子,抬头一看,道:“回来了?杨转运使说何时发饷?我麾下弟兄们可都等着。”
“哥哥救我!”
孙朗上前,拿起酒就灌了一大口,道:“我就没见到那老腌膀货,他球得狠,先是把我们当狗看,再一转头,不知怎得罪了他,竟派人来砍我。”
“啪!”
曹英一拍桌案,叱道:“你个蠢货。”
萧弈还当他是看出什么来了。
接着,曹英恨铁不成钢,骂道:“怎得罪他的你还不知吗?你平时脾气就差,对高官不懂得伏低做小。说,是不是一出门就破口大骂了?”
“我唉,骂都骂了,求哥哥救我。”
“急甚?坐下,我还能不救你不成?酒就别喝了,我自己且不够喝。”
“这是我新结交的生死兄弟,武俊,武二郎,为人极是仗义,救过我的命,这是他的浑家,两口子恩爱得紧。”
萧弈一愣,暗忖自己报的分明是武松,罢了,反正都是托名,记不住就算了。
至于周娥皇,一路都蒙着脸,画的眉毛也被洗掉了,看起来象是个营养不良的病弱妇人,却只是不丑,算是没出众到容易惹麻烦,否则,谁知这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兄弟是否会见色起意。
曹英抬头一瞥,道:“武二郎?一看就是有本事的,到我军中任个副都头,自倒杯酒干了,往后都是兄弟。”
他也不问萧弈是否同意。
这武安军,饷钱不发,派头却不小。
反正不打算长干,萧弈倒无所谓,拱手道:“多谢曹将军,若有机会与两位兄长效力军中,荣幸之至,只是,杨使君那”
“我会与节帅分说。”
萧弈并不希望曹英真把误会解除,脸上却显出欣喜之色,道:“那就好。”
当夜,暂宿在曹英宅中跨院。
偌大院子空空荡荡,倒也清净。
难得能歇一歇,待周娥皇解了面罩,萧弈发现她脸色愈发苍白。
“生病了?”
“没有,我一贯是这般,你不必管。”
周娥皇低声应了,无精打采的样子。
萧弈担心她月事时淋了雨,把手放在她额头上一摸,倒是不烫,反而冰冰凉凉。
“干嘛碰我?”
周娥皇嗔了他一句,却也没挣扎,显得有点乖巧。
近来奔波劳顿、风雨兼程,萧弈担心这弱女子一病不起,终是他的责任。
趁天还没黑,他道:“你先洗漱,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来。”
正要转身,衣襟被她捉住了。
“怎么?”
“别去,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
“很快就回来。”
“那你带我一起。”
“下着雨呢。”
“雨停了。”
“好吧。”
萧弈摸了行囊,发现已经没钱了,身处他乡也不好搞钱,毕竟连孙朗、曹英这些军头都没财路。转念一想,反正打算去找李璨,干脆直接向李璨借钱。
他遂明目张胆地策马去了军衙打听李璨的住址,顺着找过去,却见小宅漆黑一片。
敲门,竟是连门栓都没。
“李兄在吗?”
天已黑下来,今夜没有月光。
走过小院,听得身后周娥皇轻轻“哎”地一声,萧弈伸手去扶,被她握住了手掌。
他遂牵着她往里走。
随着主屋的推门响,李璨的声音传来。
“何人来访?”
“是我,小乙。”
“稍待。”
李璨这才点了烛火,他穿着里衫,外面裹着一张旧毯,一副早早睡下的模样。
周娥皇松开萧弈的手,站到他身后。
“真是小乙,你怎回来了?这位是?”
“说来话长,进屋说吧,你怎这么早就睡了?”
“夜里无事,省些火烛。”
李璨神色郁郁,连声音也透着寂聊。
随之入屋,烛光照亮桌案上铺着许多画象,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周娥皇拉了拉萧弈的衣襟。
虽没说话,他却知道她是在告诉他,这画的都是宋家小娘子。
目光逡巡,看了眼,似乎没甚值钱的东西。
萧弈道:“李兄可有钱,借我一些?”
“有。”
李璨从褥子的一角翻出个荷包,递了过来,打开,里面拢共不到三十钱。
萧弈花钱从来都是按贯算,何时花过这点小钱,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李璨问道:“你何事需花钱?”
“想找一个大夫给她看诊。”
“既如此,我认识一位楚地名医,诊金便先赊着,待我发了俸禄再给便是。”
萧弈道:“你还想在这待到发俸禄?殊不知宋齐丘已命边镐杀你。”
“何意?”
“边走边谈吧。”
萧弈把马匹留在李璨宅中,三人提着灯笼走过街巷,前往寻医。
路上,他把鄂州发生之事大概说了,唯独没有过份述说他本打算把宋家小娘子带过来,毕竟事没办成,不必邀功。
李璨听罢,驻足望天,长叹了一声,眼神中浮起深深的悲色。
“宋公与我说,平定楚地是对我的考验,看来,是为了把我与她分开。”
“天涯何处无芳草”
萧弈依着想好的说辞劝慰,腰间却被周娥皇用手指戳了一下。
他侧头看去,见她眼神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李璨忽道:“我不要芳草,我要去鄂州。”
“没用的。”萧弈道:“实力才是根源,没实力,你就是见到了宋家娘子,也不可能与她在一起,若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该听我的。”
李璨这才回过神,看了他与周娥皇一眼,莫名有了信心的样子,道:“我听你的。”
萧弈还有许多说辞没开口,没想到他就已经信了。
李璨问道:“你说,如何做?”
“当然是与宋齐丘对着干,他不愿嫁女,就打到他服,让他后悔。”
话到一半,萧弈又被周娥皇戳了一下。
这次,他不再给她面子,侧头问道:“怎么?”
“没没事。”
“我与玉辉兄说话,你老实点。”
“哼。”
萧弈继续谈话。
“玉辉兄与我说说边镐当前的情况如何?”
“好,边镐可谓是“居危思安’,当前楚地局面复杂,如釜置于烈火之上,釜中之水早晚沸腾,西有朗州刘言势力,南有蛮汉进犯,内则民生凋敝,军心浮动。当此形势,边镐却居功自傲,将军务皆交于王绍颜,自己每日理佛,不仅如此,还征发民财,大量修建佛寺。”
萧弈知在岭南还有一个南汉,且称帝建号,相当狂妄,大概了解,知道这南汉也对蚕食楚国疆土很感兴趣,已发兵攻打楚国南面领土。
“刘言又是何态度?”
“朝廷已派人招抚刘言,招他入朝。”
“哈?”萧弈讶道:“唐廷这也太急了吧?”
“是啊。”李璨道:“想必不会有结果,朗州武夫若甘愿屈居于人,何必拥刘言为主?再者,边镐不肯拿出钱粮来。”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楚地这个烂摊子,不是杀人能解决的,要么调运粮草赈济百姓、收买兵将,至不济,派遣良臣能吏,精心治理,恢复民生。
谈着这些,医馆到了。
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恐有八旬,身形消瘦,却颇为精神。
说明来意,李璨又表示药钱需赊账,老者摆手道:“老朽不收诊金,李先生若还有禄米,分老朽几斗,感激不尽喽。”
萧弈问道:“老先生为何要米不要钱?”
“粮价愈高,买不到喽。”
坐定,略一看诊。
“小娘子,近来可是淋雨受寒,疲劳简食,觉少梦多?”
“体质阴虚,气脉偏弱,风雨劳顿、情志郁结,伤及脾胃,气血不畅,若拖久了,恐生咳疾不过也无大碍,虚症需慢养,老朽开两副方子,一副煎水内服,清郁气、补气血;另一副研末用温酒调开,睡前敷在足底,助你安神。”
萧弈问道:“她额头冰凉,是何缘故?”
老者抬眼瞥他,微微一笑,道:“气不上承所致,待气血顺了,自然就暖了,这方子需以当归、黄芪做引,老朽存药无几,且先捉两副,剩下的,你们到旁处买吧,记住,莫再受寒了。”
不论如何,总算是给周娥皇看了病。
当夜,回了曹府跨院。
“我敷药,你别看我。”
“好。”
萧弈背过身,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空空如也。
“好了,你在找甚?”
“没有条凳。”
身后,周娥皇不答,自侧过身,睡下。
萧弈亦不多言,上了榻,默默睡倒。
于他而言,两人之间虽无条凳隔开,他心中却有条凳。
反正她月事没走,本也做不了什么。
因太过疲倦,很快睡了过去。
被褥单薄,是夜,他梦到自己再次走在了雪地中,一团冰雪入怀,他硬生生将它捂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