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也不是初次杀一国之君了,觉得刺激程度与对方的威望地位有关。
相比而言,马希萼远逊于刘承佑。
他丢掉带血的刀,感到今日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忽然,听到了宫墙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踩着马希萼的身体,他轻巧攀上墙头,探头看去,见宫外列着不少兵马,埋伏在远处的官署附近,此时才出来。
换言之,马希萼就算翻过了墙,其实也逃不掉。
是徐威的人吗?
看整个调度,徐威不象有这种布置。
萧弈仔细一思量,心中有了猜测,最可能是马希萼的八弟,马希崇。
恐怕马希崇早已看破他与徐威的计划,暗中推波助澜,利用他们除掉其兄长。
可笑楚国王位上,不知已有多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王上!”
“萧使君,你做了甚啊?你怎敢踩着王上?!”
萧弈踩着马希萼的身躯跃下,拍了拍手,不理会那些大惊小怪的兵将。
很快,徐威冷着脸赶来,目透怒意,一把捉住他的衣领。
“为何杀了他?!”
萧弈挣开他的手,反按着他的肩甲,厉声道:“为何不杀?你想留后路不成?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须让世人看到你的决心。”
徐威脸色变幻,压着怒意,沉声道:“我不能服众。”
“怕甚?做出一番大事,自能让人心服。”
“你!”
“我有经验,你听我说。”萧弈道:“宣告马希萼“弑亲夺权、荒淫怠政、残害军民’之罪,于马氏宗亲中择一顺位靠前、年幼听话的后辈”
“王兄!”
忽然,一声悲呼打断了萧弈说话。
转头看去,一行人从远方宫门方向赶来,为首的是个壮年男子,身穿紫色锦袍,脸上带着悲愤之色。虽不认识,萧弈却立即判断出此人便是马希崇。
“王兄王兄薨了?”
“谁敢杀我王兄?!”
“这位是周国的萧使君。”
很明显地,马希崇的眼皮跳了两下,眼中精光转动,须臾变了脸色。
悲愤转为悲恸,带着惋惜、感慨。
“竞劳萧使君动手,国丑外扬啊。”
随着这一句话,马希崇竟是对着萧弈一揖。
“父王遗训“兄终弟及,以序相传’,王兄却弑亲夺位,悖逆人伦,自兴兵以来烧杀掳掠,行如禽兽。得位之后,荒淫无度,蠹害邦本,滥施刑罚,暴虐军民,怠惰政务,纲纪崩弛。人神共怒,天地不容,终为大周所惩啊。”
一番话,看似对萧弈说,传到周围诸将耳里,众人立即鼓噪起来。
“王上既薨,当以八郎为楚王!”
“不错,我附议!”
萧弈只听“八郎”的称呼,就知起哄的是马希崇旧部。
可气的是徐威,也是第一时间表态,愿意拥立。
相比起来,马希崇的觉悟就高多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道:“不必多言,我无意于王位。”“楚国无主,八郎难道忍见老楚王留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马希崇无奈,叹道:“若如此,我可暂居武安诸镇之留后,请大唐请大周择一贤者册封。”萧弈知道,马希崇不是口误,而是南唐在楚国更有话语权,改口称大周是给他面子。
甚至,马希崇可能已得到了南唐的支持。
只见刘光辅趋步上前,双手奉起萧弈带来的国书,道:“周主已然册封留后为楚王了。”
“是吗?”
马希崇接过一看,脸上显出诧异之色。
“萧使君,这国书是真的吗?”
“自是真的。”
“可使君南行之前,一切尚未发生。”
萧弈正色道:“马希萼倒行逆施,陛下自当择贤而立。”
马希崇感慨道:“中原有明君啊。”
看来,假国书暂时蒙混过去了。
马希崇看向刘光辅,摆手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现在即王位,需将此间之事禀报给周主,请他再次敕封。”
萧弈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马希崇真正在等的是南唐的敕封。
大周的国力,只能保证他这个使节不会轻易被杀,但真正能出兵主导楚国局势的还是南唐。故而,马希崇对他流露出的,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天色亦不早了,国中生变,恕不能招待萧使君来人,送使君到驿馆歇息,好生招待。”好生招待的意思实则是好生看管。
夕阳洒在窗柩之上,萧弈临窗而立,看向守在门外的兵士,目露思索。
良久,他向阎晋卿、李防问了一句。
“这形势,你们如何看?”
阎晋卿早有腹案,应道:“我们的差事是册封刘言,马希崇若能象刘言一般称臣于大周,差事就算完成了,且功劳更大。”
“明远兄呢?”
“阎寺丞所言有理。”李防道:“只是,马希崇愿称臣于大周吗?”
阎晋卿道:“他对使君很客气,使君杀他兄长,他并未动怒。”
李防道:“使君替他扫除障碍,恐怕他高兴还来不及。但,客气才是问题,他甚至没有向使君提出他的要求。”
阎晋卿说得乐观,心中却都明白,抚须叹道:“也是,南唐陈兵于楚境,他肯定更愿借南唐之势。”萧弈道:“他若有长远眼界,便该明白,借南唐之势,必为南唐吞并。向大周称臣,才是他长存之道。”
“他没有。”李防道:“南唐大军近在咫尺,非大毅力者不敢直面。我观马希崇此人目光短浅,阴险而无担当,说服他称臣于大周不可能。”
阎晋卿迟疑道:“这就下定论了?不再试试?”
说话间,厢房外传来了敲门声,是安友进来了。
“进。”
“萧使君,小人已连络了在潭州的眼线,有几个消息。”
“说。”
“南唐不仅驻兵岳州,唐主还任大将边镐为信州刺史,兼湖南安抚使,屯兵于袁州,离潭州不到五百里之遥。边镐到任之后,潭州的云游僧侣越来越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都是边镐派来的暗探。”萧弈听到这里,不由想到一事,问道:“你可知刘光辅?”
“我们有一艘商船曾载过他,就在年初,他出使南唐归来。”
“刘光辅出使过南唐?”
“是,回来就当了佛门居士,时常请僧侣到府中论佛。”
萧弈回想今日见刘光辅的细节,看向李防,低声道:“依我看”
“刘光辅必已成为南唐内应。”
阎晋卿道:“怪不得,他今日突然劝马希萼杀使君。”
李防道:“更糟的是,南唐还可能要求马希崇杀了我们。”
“那如何是好?”阎晋卿道:“不如逃出潭州,去朗州册封了刘言,尽快回去交差。”
李防走到窗边,喃喃道:“岂是轻易能逃的?”
萧弈道:“说服徐威,如何?”
“此人志气不足,但比马希崇可靠。”
因被看管着,次日,萧弈几次遣人相请,徐威才终于来见。
时间不多,萧弈开门见山。
“徐将军曾说过,扶立马希崇为傀儡,如今为何屈居于马希崇之下?”
“不明白吗?我们被利用了。”
“徐将军害怕、臣服了?”
“我怕的岂是马希崇?忌惮的是他背后的唐军。”
萧弈冷笑,问道:“所以呢?你投靠他,觉得他能放过你吗?我大不了一走了之,返回大周。你却曾举事弑杀楚王,他能留得下你等不安分的叛将吗?”
徐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萧弈叱道:“瞻前顾后,可笑。我随陛下举兵时就知道,造反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成则一国之君,败则满门抄斩,没有第二个选择。”
徐威被骂了,却不反驳,默不作声地沉思。
萧弈不耐,挥手道:“烂泥扶不上墙,请吧,我自回大周。”
“萧使君,别只说虚的,你有何实际的支持?”
“杀了马希崇,如此简单之事,要何支持?”
“唐军怎么办?大周愿出兵吗?”
“刘言。”萧弈道:“我替你连络刘言,你们结盟,南唐心生忌惮,届时,我回大周请陛下、南阳王陈兵边境,且看李璟还敢发兵否?也不怕三面受敌。”
徐威想了想,问道:“刘言岂愿与我联手?”
萧弈笃定道:“刘言正愁镇不住王逵、周行逢等将,希望引一外援,你二人合则两利,可共治楚国。”“我想想。”
“还想?!”萧弈不悦道:“杀了马希崇,扶立幼主,此事绝不可拖。”
“周军果真会陈兵南唐边境?”
“怕甚?说了,大周不会坐视南唐吞并楚国。”
“好,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盟誓。
萧弈道:“我去劝说刘言。”
“不行。”徐威道:“你留下,派你的人去。”
“信不过我?”
“你若一去不返,我独面唐军不成?”
“那好,先放我的人乘船往朗州。”萧弈从容道:“我留下助你杀马希崇。”
“好。”
正此时,驿馆外传来了叫嚷声。
“使君,不好了!”
“何事惊慌?”
“来了很多人,扬言要杀“佛敌’,使君快走!”
萧弈起身,推窗看去,见到许多人包围了过来。
僧侣、信众挥手叫嚷着,其中却不乏带着刀的精壮之士,有条不紊地控制了驿馆的各个出入口。“灭佛者,诛!灭佛者,诛!”
看来,马希崇已先行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