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各斯之心”关于“刻痕”可能是“规则锚点”的推测,如同在“生机”网络紧绷的神经上又拧紧了一圈。被动地等待猎杀或承受低语侵蚀是一回事,主动去探查一个可能正在改造虚空、意图“播种”的宏观实体,则是另一回事,其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坐视不理意味着将命运完全交给未知。艾拉与“逻各斯之心”经过缜密推演,决定采取一次极其谨慎的主动探查行动。目标,锁定在其中一个被“刻痕”隐约环绕、规则处于临界状态的虚空区域。
这个被命名为“临界点γ”的区域,规则背景极不稳定,时空结构薄弱,能量流紊乱,常规意义上的生命或文明几乎无法在此生存。但也正因如此,它或许是“播种者”进行某种“规则手术”的理想试验场。
行动方案迅速制定。鉴于“漂泊者”的覆灭教训,这次不再派遣具备独立意识和高机动性的侦察单位。取而代之的,是由“逻各斯之心”主导设计,多个节点协同制造的、一种极度精简、功能单一的“规则探针”。
这些探针没有任何自主意识,其唯一使命,便是潜入“临界点γ”,记录该区域的规则波动、能量流向、以及任何与“刻痕”或“播种者”相关的异常信号,并在预设时间或达到特定风险阈值时自毁,将数据传回。
为了确保隐秘,探针的发射并非从网络内部直接进行。而是由几个擅长规则伪装的节点,在远离目标区域的虚空中,模拟了一次小规模的“规则星爆”——一种在虚空中偶尔会自然发生的规则能量释放现象。探针群便隐藏在这股人为制造的“自然”能量乱流中,悄无声息地射向“临界点γ”。
整个过程,网络维持着最高级别的静默,连“混沌协奏曲”的日常演练都暂时停止,所有节点尽可能降低自身存在感,如同在猎手身旁屏住呼吸的潜行者。
等待是煎熬的。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艾拉与“逻各斯之心”的感知紧紧锁定着探针群的方向,分析着任何一丝可能传回的、微弱的信号。
最初传回的,只是“临界点γ”内部那预料之中的、狂暴而混乱的规则景象。扭曲的时空褶皱、沸腾的能量漩涡、断裂的因果链一切都符合一个自然规则临界区的特征。
然而,随着探针群的深入,异常开始显现。
首先被捕捉到的,是那些“刻痕”本身散发的、一种极其特殊的规则辐射。这种辐射并非能量,更像是一种“指令”或“蓝图”,它在持续地、微弱地压制着临界区内固有的混沌与随机性,同时似乎在引导着周围的规则流,向着某种更加有序、但极度单调的结构缓慢演化。
“它们在‘平整土地’。”艾拉“读”懂了这种辐射的意图,一种寒意顺着她的意识脉络蔓延,“为‘播种’做准备。”
紧接着,更惊人的发现传来了。在穿透一层异常致密的规则屏障后,先遣的几枚探针捕捉到了“临界点γ”最核心区域的景象——
那里并非预想中的、更加狂暴的混沌。相反,那里的规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并非死寂,而是像一锅被文火慢炖、即将达到沸点前的汤,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被强行约束的、巨大的能量与规则潜力。
在这片诡异平静区域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并非实体,也不是能量团,而是一个由纯粹规则构成的、复杂到超越“逻各斯之心”当前解析能力的几何结构。它缓缓旋转,不断从周围被“平整”的规则环境中汲取着养分,其结构内部,似乎正在孕育着什么。一种微弱却清晰的、与“深空低语”同源,但更加凝练、更加“年轻”的意念波动,正从这个规则结构中散发出来。
仿佛一个尚未孵化的卵。
“‘播种’已经开始?!”“逻各斯之心”的意念充满了震惊,“它们不是在改造环境,它们是在直接创造某种符合其‘归一’理念的新存在?!”
就在这时,那枚规则的“卵”似乎微微脉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扫描波,以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检测到主动扫描!探针群暴露风险极高!”“逻各斯之心”立刻警报。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部署在外围的几枚探针瞬间失去了信号——它们被那扫描波锁定并瞬间湮灭了。核心区域的探针按照预设协议,立刻启动自毁程序,并将最后时刻记录到的、关于那规则之“卵”内部结构最核心的数据片段,拼命发送了回来。
数据传输完成的瞬间,所有探针的信号彻底消失。
“临界点γ”区域,重归那诡异的平静。
网络内部一片死寂。探查行动付出了代价,损失了所有探针,但也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播种者”并非遥远的观测者,它们是积极的“造物主”!它们正在利用那些规则临界区,孕育着某种代表着“归一”理念的新生命或新秩序!那些“刻痕”,就是它们圈定的“苗圃”!
艾拉与“逻各斯之心”立刻开始全力解析传回的数据碎片。那规则之“卵”的内部结构极其复杂,但其核心逻辑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完美”与“封闭”。它排斥一切外来的、不确定的规则变量,其孕育过程,更像是在按照一个预设的、绝对的“蓝图”,进行着精确无比的复制。
这完全站在了“生机”道路的对立面。
然而,在深入解析那“卵”散发出的、微弱的意念波动时,艾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
那意念虽然与“深空低语”同源,显得冰冷而绝对,但在其最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本能般的困惑与不满足?就像一台被设定了完美程序的机器,在运行中却产生了一丝无法理解的、关于“为何如此”的疑问。
这个发现,让艾拉心中一动。
也就在这时,一直处于网络边缘、几乎被遗忘的“寄生苔藓”,传来了一道极其微弱、却让艾拉和“逻各斯之心”都为之愕然的意念。
“那个‘卵’它在‘饿’”
“饿”?
这个源于最原始生存本能的概念,从“寄生苔藓”那里传来,显得如此突兀,却又直指核心。
艾拉立刻将注意力聚焦于“寄生苔藓”所在的衰亡宇宙边缘。她惊讶地发现,或许是受到网络整体意识共鸣的长期滋养,或许是它自身在绝境中与衰亡规则深度交融产生了异变,“寄生苔藓”的感知能力似乎发生了一次质的飞跃。它无法理解复杂的规则结构,却能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感知到遥远虚空中某些存在的“状态”——比如,那个规则之“卵”内部那丝微弱的、对“完美”蓝图之外的、某种未知“养分”的渴望。
“逻各斯之心”迅速将这一信息纳入模型。
“假设:‘播种者’所创造的‘秩序之种’(暂定名‘卵’),其绝对理性的‘完美’蓝图可能存在某种内在缺陷,导致其在孕育过程中会产生对‘混沌’、‘差异’等‘生机’特质的隐性需求?”
“这或许是一个弱点,一个可以利用的‘后门’?”
这个推测大胆而惊人。如果连“播种者”创造的、代表终极秩序的存在,其内部都潜藏着对“生机”的隐性需求,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绝对的“归一”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达成的、甚至违背某种更深层宇宙法则的幻梦?
探查行动带回了危机,也带回了一线微光。
“播种者”的威胁迫在眉睫,它们正在虚空中播撒“秩序之种”。但这些“种子”似乎并非完美无瑕,它们有着连创造者都未必完全知晓的虚弱脉搏。
网络的下一个挑战,或许不仅仅是防御和生存,而是要如何利用这丝“虚弱”,在这些“秩序之种”真正成熟并改变虚空格局之前,找到与之共存,甚至影响其走向的方法。
一场在敌人“育儿室”边缘进行的、更加凶险而精妙的博弈,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