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小姐妹旗袍边角掖掖好,泡杯玫瑰花茶听我阿珍讲桩民国三十七年上海滩电话局的蹊跷事体。
我在“华洋电话总局”做了五年接线员,什么怪电话没接过?
可那年梅雨季节转来的一个号码,真真吓得我三魂丢掉七魄!
勿要笑!等听完还敢拎起听筒,我请侬吃一年国际饭店蝴蝶酥!
那日天漏了似的落雨。
夜班同事阿芬突然发高烧,我替伊当值。
子时刚过,总机第88号插孔突然自己亮起红灯。
我插上接线头,听筒里传来“滋啦滋啦”的杂音,像有很多人在用指甲刮玻璃。
我惯例问:“请问要接几号?”
那头静了三秒,传来个小囡声音:“阿姨,我要寻娘。”
声音糯叽叽的,可背景里有哗啦啦的麻将声、尖笑声,还有老唱片咿咿呀呀的唱词。
最吓人的是,这些杂音慢慢混成一句话:“闸北……福佑里……十七号……”
我手一抖,接线头掉在操作台上。
那个号码我晓得——三年前《申报》登过,福佑里十七号火灾,一家五口全烧成焦炭!
包括一个六岁小囡,火灾那夜伊娘在隔壁弄堂搓通宵麻将。
第二日我告假,特意去福佑里转了一圈。
十七号早被新人家租下,阳台晾着花花绿绿的衣裳。
可当我转身要走,背后传来小囡声音:“阿姨,谢谢侬来看我。”
回头啥人也呒没,只有墙根蹲着只黑猫,眼睛一黄一绿,冲我“喵”了一声。
当夜88号插孔又亮。
我硬着头皮接起,这回是个老阿姨声音:“妹妹,帮帮忙,我想听听孙子哭。”
背景音是医院婴儿室的啼哭,可仔细听——所有哭声是同一秒钟开始、同一秒钟停止的!
我颤抖着问:“侬孙子叫啥名字?”
那头幽幽叹气:“叫勿出了……伊出生那日就被调包了呀……”
我汗毛根根竖起。
因为上周报纸刚登过广慈医院调包案,一个老太太的孙子被换成死婴,老太太当夜就吊死在产科病房。
挂断电话我查看接线记录——根本呒没拨入记录!
88号插孔像个黑洞,只进勿出。
第三日我寻到老接线员秦师傅。
伊听我说完,老花镜滑到鼻尖:“阿珍,侬撞见‘鬼线’了。”
伊翻开一本民国二十年的值班日志,指着一行字:“每遇闰年梅雨季,总局地下电缆会接通阴阳。”
“那些横死怨气重的,会借着电话线寻活人帮忙。”
秦师傅撩起裤管,小腿上全是焦黑的疤。
“廿年前我也接过鬼线,帮一个烧死的戏子寻戒指。”
“戒指寻到了,我这条腿也烂了三年。”
伊忽然抓住我手腕:“但侬接的这个88号……廿年前就被水泥封死了!”
原来88号是租界时期的特别线路,直通停尸间和疯人院。
抗战时日本人在底下做过实验,把战俘当接线员,逼伊们用脑电波传递情报。
战俘死后怨魂不散,就顺着电话线找替身。
胜利后总局封了这条线,用八十八张符咒镇在机房地下。
我吓得魂灵出窍,想辞职却被经理挽留。
“阿珍,侬八字轻,最适合做‘渡线人’。”
经理笑眯眯递给我一副白金耳塞:“戴上这个,鬼线就伤勿到侬。”
耳塞冰凉像冰块,戴上后世界突然变安静——安静得能听见隔壁弄堂夫妻吵架、能听见黄浦江轮船汽笛,甚至能听见……死人呼吸。
当夜88号第叒亮了。
这次是个年轻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我要寻我男人……伊被拆白党骗去赌,输光了我嫁妆……”
背景里男人在狂笑:“再来!押老婆!”
我听出地址是霞飞路赌窟,三日前刚有个苏州女人在那里跳楼。
我咬咬牙:“侬男人叫啥?”
女人突然止住哭:“侬勿是接线员……侬听得见!”
电话那头传来指甲疯狂刮话筒的声音:“帮我!否则我夜夜寻侬!”
我吓得甩掉听筒,可那女人的声音直接从耳塞里钻进来:“霞飞路131号……地下钱庄……”
我想拔掉耳塞,却发现它们像长在肉里。
耳朵眼里流出黄色黏液,黏液在桌面上慢慢拼成三个字:“去勿去?”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声——一只血淋淋的高跟鞋砸在窗玻璃上,鞋跟还挂着一小截脚筋。
我连滚带爬寻到秦师傅家。
伊看见我耳朵,脸色煞白:“侬戴了‘通冥耳’!这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邪物!”
原来经理根本不是人,是当年实验主管的鬼魂,一直在找八字轻的女子当新实验品。
那些鬼线全是伊故意放出来的诱饵。
秦师傅用香灰堵住我耳朵眼,可灰一进去就被黏液冲出来。
伊咬破手指在我额头画符:“只剩一个法子——侬亲自走一趟88号线的源头。”
“在总局地下室最底层,日本人的实验室还在那里。”
“捣毁发报机,切断总电源,否则侬会慢慢变成活体接线员,永世困在鬼线里。”
当夜我溜回总局。
地下室铁门锈死了,可从门缝里伸出无数电话线,像蛇一样蠕动。
我用斧头劈开门,里头景象让我当场呕吐——
上百具干尸坐在接线台前,头戴耳机,手指插在转盘里。
每具尸体胸口贴着泛黄的工牌:张阿大、李秀英、王福根……全是历年失踪的接线员!
房间中央是台三层楼高的机器,无数电缆像血管般连接着干尸。
机器顶端坐着个人——正是经理,可伊下半身已和机器融为一体。
伊转过头,脸上皮肤透明,能看见里头齿轮在转:“阿珍,欢迎归队。”
机器突然启动,所有干尸齐刷刷抬头。
空洞的眼窝里伸出电话线,朝我卷来。
我抡起斧头乱砍,砍断的线头喷出黑血,血里飘着细小的声音碎片:
“救命啊……”“让我出去……”“妈妈……”
经理狂笑:“这些都是我的作品!用中国人怨气发电,信号能传到东京!”
伊按下一个按钮,机器射出绿光,光里浮现出日本军官的虚影。
军官开口,满口生硬中国话:“继续实验……为天皇……”
我忽然看见机器底部有行小字:“昭和十七年,731部队第四分队制。”
原来这是细菌战的一部分——用电话传播怨气病毒,让整个城市的人发疯自相残杀!
秦师傅的腿、那些鬼线的怨魂、还有我耳朵里的通冥耳,全是这场实验的延续。
经理伸手抓我,我躲到机器背面。
那里堆着许多铁皮箱,箱里全是用福尔马林泡着的耳朵。
每只耳朵上都贴着标签:音乐家、教师、哭丧婆……专长不同,用途不同。
我的耳朵标签上写着:“灵媒,可通阴阳。”
绝望中我摸到裤袋里的火柴——秦师傅给的,浸过桐油。
我点燃整盒火柴扔向电缆,火焰“轰”地窜起。
经理惨叫,那些干尸全着火了,在火里手舞足蹈像在庆祝。
机器爆炸的瞬间,我听见几百个声音同时说:“谢谢……”
我被气浪掀飞,醒来时躺在医院。
耳朵里的耳塞熔化了,医生从我耳道里夹出两团血肉模糊的玩意。
护士说那东西在托盘里还在微微搏动,像两颗小心脏。
总局对外说是电线老化起火。
可昨夜我病房电话响了,接起来是忙音。
挂断后听筒里慢慢渗出鲜血,血在白色床单上汇成一行字:“还有一根线……”
今日我出院,特意去外滩走了走。
海关大钟敲响时,我清清楚楚听见钟声里夹着小囡哭、女人笑、老人叹。
那些声音轻轻说:“阿珍,帮帮忙……”
现在我在霞飞路开了家小小的绒线店。
可每件织好的毛衣,袖口总会多出几针。
拆开来,毛线里缠着细细的电话线。
昨天有个老顾客说,伊穿着我织的毛衣打电话,总听见麻将声。
故事讲完了。
玫瑰花茶也凉脱了。
我该去关门了——因为每夜子时,店里的老式转盘电话总会自己响一声。
拎起来,那头永远是那句话:“请问要接几号?”
我晓得,这是那些声音在提醒我。
提醒我耳朵虽然坏了,可“听”见的东西,一辈子也甩勿脱了。
就像此刻,我听见侬茶杯里……
有根电话线在“滋滋”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