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爷台,您了把手里那点营生都撂撂,耳朵眼儿掏掏干净!
咱们这段书,不扯前朝旧事,单说大宋仁宗年间,东京汴梁城里头一桩能吓破苦胆的勾当!
小的我那会儿,在城北“寿安堂”老药铺当学徒,掌柜的姓冯,人送外号“冯半仙”,不是他能掐会算,是鼻子灵得赛过狗,隔着一堵墙能闻出你早上吃的韭菜盒子还是芝麻烧饼!
可就这么位神人,愣是让一味香,给熏得神魂颠倒,最后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寿安堂门脸儿不大,三间门面,后头院子套院子,深不见底。冯掌柜除了卖药,还接一桩秘而不宣的营生——帮人“配香”。不是姑娘小姐熏衣裳的那种香,是专给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调理运势”、“镇宅安神”的秘香。价钱嘛,贵得能吓死个活人!可来求香的主顾,个个屏气凝神,拿了用紫檀匣子装着的香丸或香粉,千恩万谢,抹着眼泪儿走。
冯掌柜对这“配香”的方子和制法,守得比命还紧。作坊就在后宅最偏僻那间“沉香阁”,常年铁将军把门,窗户缝儿都用油灰抹得溜严。除了他自己,一只蚊子都甭想飞进去。偶尔有伙计凑近了,他能拿眼珠子把你剜下一块肉来。
我那会儿刚进门,机灵,腿脚勤快,冯掌柜倒不十分防我。可自打他开始鼓捣一批新“料”,药铺里里外外就透着一股子邪性!
那“料”据说是从南洋漂洋过海运来的极品“奇南沉”,木头块子黑黢黢,沉手,可劈开一看,内里的油脂纹路,不像寻常沉香那般温润,反而透着一股子暗沉沉的血色,闻着也不是清雅醇厚,初闻是蜜甜,细品却有一股子辛辣冲脑,再闻,底下竟隐隐泛着一股子……像是放了许久的荤油,又混了铁锈的腥气!冯掌柜却当宝贝,捧着那木块子,鼻子凑上去,闭着眼,一脸痴迷,嘴里念念有词:“好……好料子……有劲儿……有‘魂儿’!”
自打这“奇南沉”进了铺子,怪事儿就一桩接一桩。
先是铺子里养的看门大黄狗,头天夜里还汪汪叫,第二天一早发现死在墙角,身上没伤没病,就是瘦得皮包骨,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活活吓死的,又像是……被啥东西抽干了精气。
接着,值夜的伙计都说半夜听见后宅“沉香阁”那边有动静。不是磨药捣杵的声音,是那种“窸窸窣窣”的,像是很多脚丫子在地上轻轻摩擦,又像是纸张被缓慢撕开的细响。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婴儿噎着气儿的呜咽,听着让人心里头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
冯掌柜却跟没事人似的,反而更精神了,眼珠子锃亮,走路带风。他对那“沉香阁”看得更紧,门口不光上锁,还贴了张自己画的、鬼画符似的黄纸。
我心里头直打鼓,这“奇南沉”怕不是正经玩意儿。有一回趁冯掌柜在前头会客,我溜到后院,想凑近“沉香阁”闻闻味儿。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阁子里传来冯掌柜低低的、像是在跟人商量事儿的说话声,可仔细听,又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差一点……火候……得用‘引子’……最好是‘贪嗔’之心熬出的‘髓油’……”
贪嗔之心?髓油?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词。正想再听,阁子里突然“啪”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冯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我了!”
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溜了。打那以后,我就留了十二个心眼。
没过几天,铺子里来了个主顾,是个穿戴阔绰、但眼袋发青、神色焦躁的绸缎庄老板,姓胡。他拉着冯掌柜躲到厢房,嘀嘀咕咕半天,出来时,冯掌柜拍着胸脯保证:“胡老板放心,您这‘求财香’,包在冯某身上!保管您财源广进,挡都挡不住!只是这‘香引’嘛……”他搓了搓手指。
胡老板咬牙掏出一张巨额的银票,又解下腰间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冯掌柜,这可是我家传的宝贝,够了吧?”
冯掌柜眯着眼接过玉佩,对着光看了看,笑容加深:“够了,够了。三日后,来取香。”
胡老板千恩万谢地走了。冯掌柜把玩着那块玉佩,眼神却不是看宝贝,倒像是在掂量一块……肉?
三天后的夜里,胡老板如约而来。冯掌柜从“沉香阁”捧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乌黑油亮的香丸。异香扑鼻,那味道复杂极了,甜腻腻的富贵气里,缠着胡老板身上那股子焦虑味儿,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玉佩上的凉沁气!
胡老板闻了一下,眼珠子就直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一把抢过锦盒,搂在怀里,嘴里不住念叨:“好香!好香!是我的!都是我的!”跌跌撞撞就走了。
冯掌柜站在门口,望着他背影,嘴角那丝笑,冷得像腊月里的冰碴子。
约莫半个月后,听说胡老板的绸缎庄连着接了几笔大买卖,赚得盆满钵满。可胡老板人却疯了!见人就抢钱,嘴里喊着“我的!都是我的!”,最后失足掉进汴河淹死了,捞上来时,怀里还死死攥着那颗已经变得灰白、像石灰疙瘩似的香丸。
消息传到寿安堂,伙计们面面相觑,后背发凉。冯掌柜却只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哎,福薄,担不住这旺财的香火。”转身又钻进“沉香阁”,捣鼓他的香去了。
我越发觉得这“配香”的营生,是要命的买卖!那香里怕不是掺了勾人魂魄、催人贪念的邪物!胡老板的玉佩,恐怕就是冯掌柜说的“香引”!
我想逃,可身契在冯掌柜手里,又能逃到哪去?只能更加小心,暗中留意。
我发现,冯掌柜每次接“配香”的活儿,都会跟主顾聊很久,眼睛像钩子似的在对方身上脸上扫,有时还会“无意”碰碰对方的手,捡拾对方掉落的头发。然后他回到“沉香阁”,那“窸窸窣窣”和呜咽声就会格外清晰一阵。
他在收集主顾身上的东西!头发、皮屑、气息……甚至,情绪?作为“香引”?
一个雷雨夜,冯掌柜被城南一位勋贵请去府上“紧急救场”。机会来了!我偷了他总是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一串钥匙——他今天换衣服,落下了。
雨下得瓢泼一般,雷声隆隆。我揣着钥匙,提着气死风灯,溜到后院“沉香阁”门口。黄符被雨打湿,蔫耷耷地贴着。我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那沉重的铜锁。
推开门,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了那种奇异沉香、腥甜油脂、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灰尘气味的怪风,猛地冲出来!灯光一阵乱晃。
我稳住心神,举灯照去。
这哪是配香作坊?分明是个妖异的庙堂,或者说,是个亵渎神佛的巢穴!
屋子正中,没有香案,只有一个半人高的、黑乎乎的陶瓮,瓮口盖着石板,那股最冲的怪味就是从瓮里溢出来的。瓮身上刻满了扭曲的、像是文字又像是符咒的图案,看久了头晕。
四周墙壁,没有药柜,钉满了木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摆着的,不是药材,而是一个个巴掌大小、用各色锦缎或粗布缝制的小人偶!人偶有男有女,形态各异,但面部都是空白,只在心口位置,贴着一小块布,布上写着字,隐约能看见“胡”、“贪财”、“王”、“惧内”、“李”、“求官”之类的字样!
每个人偶的头顶,都连着一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所有丝线汇总,延伸向屋子中央的房梁,消失在黑暗里。
墙角堆着不少瓶瓶罐罐,有的装着暗红色的粘稠油脂(就是那腥甜味的来源),有的泡着干枯的草药根茎,还有的……装着一些卷曲的、颜色深浅不一的毛发!以及一些零碎的、像是指甲盖的东西!
最骇人的是东墙边一张长条供桌。桌上没有神像,只摆着一个紫檀木的牌位,牌位上空空如也,一个字没有!牌位前,是一个青铜香炉,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插着三根已经熄灭的、颜色暗红的香。香炉旁边,赫然摆着胡老板那块传家玉佩!只是原本温润的光泽全无,变得灰扑扑,布满细裂。
而在供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陶盆里,盛着半盆黑红色的、微微荡漾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油光,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液体里,沉着好几绺不同颜色的头发,还有几片小小的、像是剪下来的指甲。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衣衫。这根本不是配香!这是在用活人的贪念、恐惧、欲望为“料”,用他们的毛发、贴身之物为“引”,供奉一个无名的邪祟,炼制操控人心、乃至吸食人气运的邪香!那些架子上的人偶,恐怕就对应着一个个主顾!胡老板的玉佩和“贪财”之念,就是被炼进了那“求财香”里,香燃尽了,他的贪念和运气也被吸干了,人也就疯了,死了!
那陶瓮里是什么?那些丝线通向哪里?
我又怕又好奇,战战兢兢靠近那大陶瓮,想掀开石板看看。
手刚碰到冰凉的石板边缘,头顶上那汇聚所有丝线的房梁黑暗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像是无数细碎牙齿摩擦的“咯咯”声!紧接着,那些连接人偶的透明丝线,无风自动,轻轻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供桌上那个无字牌位,竟然“嗡嗡”地轻微震动!
瓮里也传出“咕嘟”一声闷响,像是有个气泡从粘稠的液体底部冒上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撞翻了墙边一个瓦罐。罐子摔碎,里面滚出几个干瘪发黑、像是某种果实又像是……缩小风干了的动物心脏的东西!
“谁?!谁在里面!”院子外头突然传来冯掌柜又惊又怒的咆哮!他回来了!雨声大,我竟没听见脚步声!
完了!我肝胆俱裂,吹熄气死风灯,想找地方躲,可这屋里除了那个大陶瓮,几乎无处藏身!
脚步声急促逼近!“沉香阁”的门被猛地推开!冯掌柜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光映着他那张因为惊怒而扭曲的脸,那双平时精明的眼睛,此刻冒着骇人的、惨绿色的凶光,直勾勾盯住了站在屋子中央、无处可藏的我!
“小兔崽子!敢偷进老子的丹室!”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杀意,“你看见了?都看见了?!”
我腿肚子转筋,话都说不利索:“掌……掌柜……我……我送东西走错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冯掌柜一步步逼近,灯笼在他手里晃动,将他扭曲的影子投满墙壁,那些架子上的人偶影子也随之乱舞,如同群魔。“走错了能打开老子的锁?能摸到老子的瓮边?你闻了这儿的‘真香’!看了老子的‘香谱’!坏了老子的‘大祭’!”他每说一句,声音就狠厉一分,眼神里的绿光就更盛一分。
“掌柜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我这就走!永远不回汴梁!”我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走?”冯掌柜狞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被那种奇异沉香熏得发黑的牙齿,“进了这‘万欲阁’,闻了这‘众生香’,你还想走?你的‘惧’、你的‘慌’,正是上好的‘香料’!老子正缺一味年轻的‘惊魄’做‘香引’呢!”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细长的、暗沉沉像是黑玉做的刻刀,刀尖对准我,“别怕……不疼……等把你那点可怜的精气神儿炼进香里,你也算物尽其用了!”
我看着他眼中非人的绿光,闻着满屋令人作呕的怪香,知道求饶没用。绝望之中,瞥见地上那个被我打碎的瓦罐,和里面滚出的干瘪黑心。又看见供桌上胡老板那块裂开的玉佩。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这邪术怕反噬!怕至阳至正之物!更怕……“香引”本身的反扑?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供桌!一把抓起那块灰扑扑、布满裂痕的玉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供桌上那个嗡嗡作响的无字牌位!
“砰!”
玉佩撞在牌位上,竟然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脆响!牌位猛地一跳,上面出现一道裂纹!
“嗷——!!!”
一声非人的、尖锐痛苦的嘶嚎,仿佛从牌位里,从房梁上,从那个大陶瓮中同时爆发!屋内所有丝线疯狂抖动,那些人偶簌簌作响,像是要活过来!
冯掌柜如遭重击,惨叫一声,捂住胸口,踉跄后退,眼中绿光急剧闪烁,脸上瞬间布满黑气!“你……你敢毁我‘香主’牌位!”
果然!那无名牌位才是关键!是这邪术供奉的“东西”!
我趁他痛苦分神,又一把掀翻那个盛着黑红色腥臭液体的陶盆!
“哗啦!”粘稠液体泼洒一地,溅到冯掌柜脚上。
“嗤——!”一股白烟冒起,冯掌柜脚上的布鞋迅速腐蚀,他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仿佛那液体是滚烫的岩浆!
他状若疯魔,挥舞着黑玉刻刀朝我扑来,但脚步虚浮。我抓起供桌上的青铜香炉,朝着他脑袋狠狠砸过去!
“咣当!”香炉砸偏,砸在他肩膀上,香灰漫天飞舞,迷了他的眼。
我趁机冲向门口!冯掌柜在后面嘶吼,却一时追不上。
刚冲出“沉香阁”,跑到后院,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陶瓮炸裂,接着是冯掌柜绝望的、长长的哀嚎,还有无数混杂的、仿佛千百人同时哭泣嘶喊的怪声,从阁子里潮水般涌出!
我不敢回头,没命地跑,穿过一道道门廊,撞开药铺后门,一头扎进汴梁城倾盆的雨夜和漆黑的巷道里。
我跑丢了鞋,跑散了头发,一直跑到天亮,跑到城门边,混在出城的人群里,才逃出生天。
后来,我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听说寿安堂不久后遭了天火,烧得片瓦不存,冯掌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查了一阵,不了了之。只有附近老人偶尔提起,说大火那晚,闻到过一股异香,甜腻腥秽,经久不散,闻过的人好几天吃不下饭,心神不宁。
我从此再也不敢碰任何香料,连庙里烧香都躲着走。有时午夜梦回,仿佛又看见那满架子的人偶,听见那丝线颤动的窸窣声,还有冯掌柜眼中那惨绿的、非人的光。
我也终于琢磨明白,冯半仙那“配香”,配的不是香,是人心里的鬼!他用邪术把人的贪嗔痴怨惧炼成“料”,供奉无名邪祟,换来操控人心、吸食气运的邪香。主顾们求什么,他就用他们的“念”炼什么香,香成了,他们的“念”和运道也被抽干了,成了邪祟的养分,或者像胡老板那样,念炽而亡。
所以啊,各位爷,听我一句劝,这人呐,心里头的念想,得自个儿把持住了!
别有点贪嗔痴的念头,就想着走歪门邪道去满足!那些号称能帮你“改运”、“求财”、“遂愿”的秘术邪香,您了可得擦亮眼!
那香里燃着的,指不定就是您自个儿的精气神儿,和那勾魂索命的阎王债!
得嘞,天不早了,各回各家,心里头干干净净,比啥灵丹妙药都强!
散了吧!